第一卷 此間少年 第19章 你噠噠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范二對郗恢這個名字並不陌生,郗恢嘛,他的妻子不就是謝道韞的妹妹嗎?

郗恢的姑姑嫁給了王羲之,郗恢的妹妹郗道茂則嫁給了王羲之的兒子王獻之;可惜郗道茂沒有生養,又因為政治上的原因,王獻之被迫休和她離婚,很快就續娶新安公主司馬道福。

高平郗氏世居京口,在京口的號召力一如荊州的桓氏,郗氏一度成為最接近四大門閥的望族,卻因桓溫的去世和北府軍的建立開始盛極而衰。

如今郗家已沒有實權人物在朝,郗恢掛著建威將軍、領雍州刺史的官職,此時正在襄陽戍守。

這樣的邊緣人物能影響到朝局,唯一的可能就是前線出大事了。

看著范二詢問的眼神,王國寶解釋道,「這事還得從半個月前說起,當時洛陽附近戍守的一位雜牌將軍帶領所部逃奔了秦國,消息傳回來後,百官一致認為應向秦國提出嚴正交涉,並要求他們歸還這些被蒙蔽的士卒。」

王國寶口中的秦國,就是前秦龍驤將軍姚萇建立的後秦,這個後秦前幾年還把前秦吃掉了,前秦的皇室成員已經集體出奔到江左。

晉國朝廷理所當然庇護了他們,並將他們安排在江州,後秦多次討要無果,只能悵然而返;如今晉國的士卒叛逃後秦,後秦會不計前嫌地把他們交出來嗎?

答案是否定的。

儘管後秦因為姚萇的去世以及和鄰國多年征戰而削弱了國力,可若就此交出晉國來的投靠者,以後誰還敢來投?最重要的是,後秦開國者姚萇和後燕之主慕容垂素來相厚,兩人各自立國後很快就結成了邦交。

後秦害怕東晉,可後燕的戰鬥力卻是北方一霸,晉國在淝水之戰後本來收復了青州一帶的幾個郡,近兩年來又被後燕奪了回去。

從兩國最近的交戰記錄來看,不死不活的晉國根本不是鋒芒畢露的後燕之敵。

沒有強大的國家做後盾,單憑使者的三寸不爛之舌追回叛國者,無異於痴人說夢!

范二聽王國寶分析國際局勢,也不知如何開口才好,朝廷想追回叛國者,肯定是將他們正法,為的僅僅是面子而已。

可面子也很重要,如果東晉在這場交涉中完勝,國際地位必然會提高,其他鄰國再想侵略晉國,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了。

「郗恢認為,為了保證能將人要回來,以一萬勁旅護送使者只是底線。這一萬士族每天消耗就是七百兩黃金,一月下來就要超過兩萬兩。」

「郗恢想得不錯,兩萬兩黃金也不算多。」范二點點頭,又詫異道,「軍餉是軍餉,賑災款是賑災款,兩者間有必然的聯繫嗎?」

王國寶橫了范二一眼,頹然道,「兩萬兩還不多嗎?兌換成銀子就是三十二萬兩,也是三十二萬貫。你知道國庫里現在還有多少錢嗎?也就只有兩萬多兩黃金和十萬貫銅子罷了!」

范二一愣,晉國就窮到這份上了?

金銀在古代都不是貨幣,而只是貴金屬罷了,市面上唯一的貨幣是銅幣;大宗交易有時候也會用金銀做一般等價物,但更多的黃金還是被豪門大族收藏,或是做成了器具。

國庫里的銅子這麼少,一來是因為國家窮,二來是因為朝廷懶。——司馬氏執掌晉國至今已有一百三十年,使用的貨幣卻一直是前朝的,民間也出現過私鑄的銅錢,但朝廷從未發行過貨幣!

沒有足夠的貨幣,各種農產品也就無法快速流通,意味著晉國的商業極度落後,這樣的現狀自給自足還行,想要應付突發的大事就比較困窘了。

也是這個原因,從淝水之戰至今都沒有大規模的北伐就不難理解了。

范二重生後害怕做商人、恥於做商人的念頭,也在這一刻動搖了。——想強國就要先強軍,想要強軍就得先有錢。

不造錢、不做買賣,錢從哪來?

看著范二的臉色陰晴不定,王國寶很有誠意地說道,「今天特意請你過府,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辦法用這四十萬貫辦成六十萬貫的事。」

「這……這事也能解決。」范二略一思索,很快看透了其中關鍵。

「能解決?怎麼解決?」王國寶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追問起來。

「要解決這兩筆款項,先要弄清楚這兩件事的本質。君上之所以撥款賑災,表面上是體恤受災的平民,也未嘗沒有在各國使節面前撐面子的打算,如今年關將近,各國使節已紛紛入京朝拜,讓他們看到到處是無家可歸的百姓那也大失顏面不是?」

王國寶恍然大悟,暗想,「這小子所慮周全啊,原來如此,我說上回發大水時申請的賑災款被駁回了呢,這還得看時機啊。」

又聽范二繼續侃侃而談,「如果叛國者無法抓回來,朝廷的顏面也不好收拾。所以這兩件事都不得不辦,還得辦好了。」

「說的好啊,問題是怎麼才能辦好呢?」

「一分為二來說吧,也就是像上次破案的思路一樣,不能把所有屍體看成是一個案子的,而是兩個案子。同樣的道理,咱們還可以把款子看成兩批……」

「本來就是兩批啊。」王國寶心中吐槽,卻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看著范二。

范二掰著手指,將自己的計畫娓娓道來,「這麼說有點複雜,簡單而言就是把三十萬貫的款子分成兩個十五貫,先撥一半的賑災款和一半的軍餉;同時告知前線的將士和京城的災民,告訴他們這只是第一批款子,第二批款子也已上路,很快就能到位。」

王國寶搖搖頭,「計畫聽著是很不錯,可這第二批款子又從何而來?」

「錢當然不能從天而降,但咱們可以吃大戶啊,京中富商不少,很多高門家也只有長子才能繼嗣;如果有機會讓他們其他的兒子也獲得四五品的散官,你說他們會有興趣嗎?」

「賣官?」王國寶聽范二心平氣和地道出計畫,不由大驚失色。

儘管王國寶當年與司馬道子不少干這事,可那都是為了中飽私囊啊,能將這醜事如此堂而皇之地擺到桌面上的,范二還真就是第一個。

范二是坐著不知站著的腰疼,還是與皇家有仇?

賣官是亡國的徵兆,這是眾所周知,誰敢將這事暴露?

范二搖了搖頭,「本質上可以說是賣官,但形勢可以變通一下,讓君上發一道旨意號召京城中富戶捐款獻愛心;暗地裡卻把捐款最多的前幾名將獲得封賞的真相透出去,最後君上為了表彰他們的愛心而賞下閑散官職,除了幾個腐儒,又有誰敢閑話?」

「高,實在是高。」

「如果頭幾名捐款不多的話,我范家也會捐一份愛心,到時候還請表伯在奏章上提點一下啊。」

「你是想以此營救舅舅?你小子一肚子都是壞水啊,這事我有分寸。」

王國寶開懷起來,如果范寧是經他之手救出的,倒也能稍稍洗白他往日的污點。

范二表示會捐款,只是給王國寶吃一粒定心丸罷了。

事實上,當他有了大逆不道的念頭後,就沒把武興侯的爵位放在心上了,用錢換爵位,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范二最缺的就是錢,要是把家裡的積蓄都捐出去,自己還怎麼發家致富?

范寧的案子沒有半分進展,范二卻早就破罐子破摔了。

看著王國寶笑得得意忘形,范二也知他需要時間實施計畫,皇帝一旦從賣官中嘗到甜頭,晉廷的崩塌也就可以預見了。

告辭王國寶後,范二與阿仁步行出了藍田府,往淮河南畔而去。

十里淮河是風流士人的避風港,也同樣是他們的銷金窟,淮河畔的秦樓楚館是每一個男人都心生嚮往的,這兒的酒樓同樣日進斗金。

范二有開酒樓的打算,先去出色的同行的地盤上實地考察是必須的付出。

出了府門,范二和阿仁還沒拐上淮河南路,便見前方有三五人縱馬奔來。

重生東晉至今也快一個月了,范二尚是第一次看見這個時代的馬。

青石鋪就的街道剛剛被冰雪洗過,馬蹄踏在青石板上「噠噠」作響,如果不是因為眼前的幾匹馬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范二一定能想起鄭愁予的那首《錯誤》。

可現在,范二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阿仁也意識到了危險,搶身擋在范二身前。

跑在最前方的馬一點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五丈,三丈,兩丈……

當這匹馬距離兩人還有一丈時,范二終於果斷地避到了路邊的花叢中,同時一把拉開了嚇得呆在當地的阿仁。

只聽「嘶」地一聲鳴叫,眼前的馬兒終於在離著范二原本停留之地半丈處人立而起。

范二很快看清了馬背上塗脂抹粉的少年,這貨不是前些天在藍田侯府中見過的王愉之子王綏又能是誰!

王綏看著狼狽避入花叢的范二和阿仁,朝身後的小夥伴們輕佻地揚聲道,「咱這技術,並非吹出來的吧?」

王綏鼻孔朝天,並未注意到被自己嚇得躲入花叢的人是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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