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此間少年 第17章 舍粥少女

王國寶的牛車才剛停下來,一個抱著案卷的中年漢子便迎了上來,他掀起簾看到一張陌生的臉後顯得有些訝異。

范二笑著點了點頭,便跳下了車,王國寶便給他們引薦起來,「這是范逸之,本府的表侄;這是魏珏,丹陽郡的決曹掾史。」

王國寶的引薦簡潔明了,范二隻知對方是本案主要負責人,相當於後世刑警隊長。

兩人簡單見了禮,便算是相識了,范二落落大方地張口道,「還請魏曹掾簡單介紹一下案情,我看能不能幫得上忙。」

王國寶要給自己和范二引薦時,魏珏還不知前者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現在知道了范二的來意,只覺得他說話甚為輕狂;好在范二的外形可為上品,這一點倒不太令人討厭。

魏珏忍住不耐,簡單幾句就把案情的大概說明白了,范二聽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只能走向案發現場。

看了一眼那個曾經覆蓋冰雪,如今卻血肉模糊的頭顱,范二頓感胃部一陣翻騰,只得情不自禁地轉過頭,捂住了口鼻。

魏珏也囧在當場,想不到這位派頭十足的公子爺這麼不中用,這是第一次見屍體的節奏嗎?他想上前拍一下范二的後背以助其順氣,又覺得這樣太過無禮了。

好在有更不中用的阿仁在旁作陪襯,這貨早就在一邊吐了起來,臉色也變得煞白。

「不中用!」范二輕輕地責罵阿仁一句以除尷尬,又乾咳了一聲,重新轉過頭去觀察那個頭顱;這一次他仍然感覺極度不舒服,卻還是用驚人的意志壓制了該有的生理反應。

對於范二這麼快就穩定住情緒且迎難而上的作風,魏珏暗暗在心中比了個大拇指。

仔細觀察了一番,范二轉過頭問魏珏,「發現屍體已有大半天了,怎麼不清理一下?」

「府君特意交代要保護現場,卑職也不敢專行啊,范公子有何指教?」

「從這具頭顱脖子上的斷痕可以初步推測出,造成這種斷痕的原因很可能是由於撕扯,臉上模糊不清則可能是因為拖曳。」

「是啊,我也是這麼判斷的,有沒有可能是被牛車脫的呢?」魏珏點點頭,又一指從雪人身上卸下的四肢道,「但從這些肢體上看,兇手使用的兇器卻很明顯。」

范二看了一眼裸露的四肢,點頭道,「這應該是由鈍器所致,兇手使用斧頭作案的可能性很大。」

聽了范二的分析,魏珏完全收起了初見時的輕視,站在不遠處聽著他們商量的王國寶也不由點了點頭。

范二果然是個妖孽,希望他的思路能夠對這個案子有幫助吧。

「這兇手為何斬下這些肢體使用斧頭,而另外一個卻……」這是魏珏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范二略一思索,便道,「你看看有沒有這種可能,這具頭顱的主人和這些肢體的主人根本就不是一夥。儘管她們現在湊在了一起,但也不能斷定,這僅僅只是一起命案吧?」

魏珏聽他一點撥,也附和起來,「那就是兩起獨立的命案?這個思路可以解釋兇器不同的問題了!這麼一來,咱們先要確定兩個第一現場,問題是,一個都找不到。」

「雪人是小販在今天早晨發現的,案發時間可以確定在昨天傍晚到今天天亮之間。」

「這段時間太長了,恐怕不太好找啊,我馬上去問問負責這條街巡邏的兄弟,但得到滿意答案的可能性不會太大。因為雪災之故,京城無家可歸者比以往多了很多,夜歸的人也更多。」

要找兇手,首先要確定死者身份,還得找到兇器和第一現場。這道理魏珏並非不懂,可大雪天正是毀屍滅跡的良辰吉日啊。

這喪心病狂的兇手不選擇毀屍,卻用屍體堆雪人玩,簡直就是向官府示威。

對這樣的人,叔可忍,嬸都不能忍!

魏珏猜測兇手的犯罪心理,范二卻從他剛才的無心之言中抓住了「夜歸」二字。

夜歸?

風雪夜歸人,柴門聞犬吠?

吟詠了幾遍詩句,范二突然高聲對站在一邊看夕陽的王國寶道,「表伯,快讓人找兩條狗來,或許它們可以幫上忙。」

「狗?」王國寶和魏珏都是大跌眼鏡,不知范二到底是要鬧哪樣。

這樣雪融的日子,燉一鍋狗肉、溫兩壺美酒、再吟幾句酸詩,倒也算是一種享受啊。

問題是,現在正辦案好吧?

看著阿仁嘴角情不自禁流出的哈喇子,范二算是明白了王國寶和魏珏看自己的眼神是什麼意思了,只好解釋起來,「狗的鼻子最為靈敏,也許它們能幫助咱們找到第一現場。」

王國寶和魏珏當即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齷齪,繼而一疊聲吩咐衙役趕緊去找狗。

四五個衙役陸陸續續牽來七八條狗,這些狗中有對屍體茫然失措的,也有把屍體當做大餐撲上去的,也有無動於衷的,但到底也還是有兩條證明了范二之語的可靠性。

這兩條狗首先追蹤的是那具少女的頭顱,它們不約而同地向南,只走了二三十丈便停了下來;然後衙役們便驚喜地發現了大量已經滲入雪地的血跡,從血跡的分布可以看出頭顱很可能是從這裡轉移到雪人身上的。

可這個頭顱為何突然出現在此呢?

無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但兩條聰明的狗卻很快把衙役帶到了另一個第一現場,他們很快從路邊的水溝里陸續找到了四具少女的屍體,她們身上都失去了一肢。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們也就是雪人身上的四肢其餘的部分。

從服飾上,現場的每一個人都能看出她們出自淮河畔的歌坊了,只要查出到底出自哪一家,再查查這些人什麼時候出來,是誰家請的她們,她們被殺害的經過就一清二楚了。

這些事已經不需要范二來操心,所以他揮了揮手衣袖,不帶走一絲雲彩。

王國寶本想用自己的專車送范二回家,可這兒離范府不過兩里地,范二又不擔心走大了腳,自是堅定地拒絕了他的殷勤。

王國寶執拗不過,也只得隨他了,畢竟自己接下來還要為案子掌舵。

今天才算是真正的化雪日,所以街道上泥濘遍地,好在前些天定做的靴子已經穿在了腳上,所以兩人踏著殘雪回家,也沒有太大的壓力。

范二背著夕陽而行,根本就沒有感受到太陽該有的溫度。

馬上就要拐入范府的小道時,范二卻發現離此一里多地的西市後門圍滿了人,因離得太遠也不知他們到底在做什麼。

阿仁顯然是個愛湊熱鬧的,竟裝成一副突然想起什麼的表情,對范二道,「二公子,我突然想起前幾天給金韭姐弟幾個定的鞋子還沒取,要不然……」

范二馬上就拆穿了他的意圖,「想去西市看熱鬧就說嘛,這太陽都落山了,取個鬼的鞋子啊,再說憑條你帶在身上了嗎?」

阿仁還真就隨手拿出了定做鞋子的憑條,但這絲毫改變不了西市早已關門的事實。

范二本不是個愛看熱鬧的,再加之之所以重在此是因為一個被人潮擠落的孩子,所以他對阿仁的提議一點興趣都欠奉。

看著阿仁眼巴巴望著自己,范二隻好攔住了一個從那邊過來的路人問了起來,「勞駕,麻煩問一下西市後門什麼情況?」

「嗨,就是大戶人家出來作秀,正給受災的百姓舍粥呢。」

路人很是不以為然地說完這話,也就搖頭離開了。

范二卻不以為如此,人家就算是作秀也付出了時間和粥,你這種路人付出了什麼?你這種人心中除了陰謀論外,還有什麼!

說好的正能量呢?

正如那些面對同胞們遇到了災禍,沒有半點付出卻嘲笑明星大腕們捐得不夠多的國民一般;他們嘲笑自願者為添堵的人,他們嘲笑奔赴災區的人為逆行者。

但他們除了無恥的嘲笑外,還付出過什麼?

「咱們去看看吧。」范二想起了另一個時空中的自己所受過的誤解,說著話便抬腳往西市後門大步而去。

阿仁哪想到路人的一句話便讓主子有了這麼多的觸動?只得小跑著跟了上去。

范二還是來得有些晚了,當他還離著西市門口搭起的粥棚幾十丈遠時,那些領了粥的災民已然拜謝而去,空留十餘個穿著粉色衣衫的少女在收拾廚具。

「一次就帶出十多個侍女的大手筆,到底出自淮河邊那些賣笑的,抑或是宮中?」

八大胡同的人捐錢救國並不是新聞,宮中的人出來救濟子民也是理所應當,烏衣巷的人出來散財就是收買人心了。

所以范二並不會猜測眼前這些人會是豪門高閥。

為了得到答案,范二從四散離開的人流中穿行,目光落到粥棚前披著斗篷的少女臉上。

「我這是在做夢嗎?怎麼會是安安?」范二揉了揉眼,那個站在粥棚前與下人說話的少女笑顏如花,一如往日。

手中的江流「咣當」一聲落到地上,但范二渾然不覺,只是大步往粥棚前的少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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