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此間少年 第5章 戰鬥吧!少年

慘白的月彎彎,腳步聲狂亂。

在范二等人的引領下,四十餘手持棍棒的天師道徒浩浩蕩蕩地走上通玄橋,直往半里外的通玄寺逼去。

幾個為生活奔波的夜歸人遠遠便感受到了殺氣,遂驚叫著四散奔逃,他們肩上的挑子也東倒西歪的了。

最前列的范二緩緩而行,他的雙節棍也已重新入袖,以期偷襲之功。

范二對福伯和酒肆店夥計的通風報信已不報任何希望,身上反倒多了年少輕狂的任性,竟似乎回到了另一個時空中與父親並肩作戰的激情燃燒的歲月。

戰鬥吧,少年!人不中二枉少年啊。

范二在心中怒吼著,又想起了凱撒大帝的豪言壯語——「我來過,我見過,我征服!」

漸漸地,范二的腳步也變得堅定起來。

原本以為只是一場毫無意義的戰鬥,也因為剛才亦真亦假的戰鬥宣言,升級為見證自己青春的熱血之戰。

與料想中一樣,通玄寺的和尚也不是吃素的,他們既接了天師道的約戰,便早就做好了戰鬥準備。通玄寺門口沒有范二料想中的燈火通明,有的只是高大圍牆下的陰影,以及早就躲在陰影中以逸待勞的二十多棍僧。

四十餘天師道徒緩緩逼近圍牆下的陰影,早已饑渴難耐的和尚們列出的陣型也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范二直到此時才意識到,相比於列出陣型的和尚們,相比於和尚們的以逸待勞,自己這幫人氣勢洶洶而來,有的也不過是氣勢而已!

除了自己剛才那為了與他們撇清關係而喊出的幾句豪言壯語,戰略在哪兒?戰術又在哪兒?

這四十多天師道眾要是一擁而上的話,豈不正好落入和尚們早就挖好的陷阱?結果一定是被打得抱頭鼠竄,從此留下一個二十和尚殺散兩倍於己的天使道徒的傳說。

這樣的戰果想想都令人憋屈。

眼看身邊的大師兄就要下達總攻的命令,范二趕緊低聲勸阻道,「咱們這邊毫無章法可言,要不先穩穩吧。」

大師兄此時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指揮失誤,當即舉手做出「站住」的手勢,此時雙方的距離不過三丈之遙。

「對面誰是話事的?上前說話。」范二高聲喊了兩句,隨即籠著袖子緩緩向前走了幾步,他身後的天師道徒也是亦步亦趨。

「你們先穩住!」范二忙忙轉過了身,疾聲道。

被范二一喝,眾人趕忙止住了腳步,阿仁的鞋子卻不小心踢到了步道的磚縫裡,竟一個踉蹌摔了個狗啃屎。

阿仁的表現,就如同大餐前的開胃菜,惹得對面那些不苟言笑的和尚也都莞爾起來;范二身後的天師道眾卻無比難堪,阿仁同志實在是給組織拖後腿了!

玉樹臨風的少年身邊跟著一個圓潤的小胖子,就如同暗夜中的螢火蟲,是那樣的鮮明、是那樣的刺眼!

事實上,對面的和尚早就認出這一對上次出現過的膽小如鼠的跳水組合了。

竟然還敢出來耍帥,真是叔可忍,嬸都不能忍!

有鑒於范二上次的糟糕表現,帶頭和尚拿著棍子很是目中無人地走了出來,一直走到前者身前半丈外才穩穩立住。

很不屑一顧地,帶頭和尚面無表情地嘲諷道,「說好的約戰呢!你這懦夫是來找虐的嗎!」

帶頭和尚比范二矮半個拳頭,但身形壯碩、滿臉橫肉,所有人都看得出他這樣的高手中的高高手,不是戰鬥力只有五的范二能撼動的。

可就在下一刻,當范二迅猛絕倫地抽出袖中的雙節棍,並在帶頭和尚的腦袋上奮力一擊時,場上的七十餘人都同時呆住了。

好一個猥瑣的范二!好一招霸氣的袖裡乾坤!

帶頭和尚的大腦袋上冒出了鮮血,隨即緩緩倒了下去,所有人都懵圈了。

「殺啊!」

如果說范二霸氣無比的一棍是戰鬥的號角,這一聲響天徹地的吶喊就是真正的進攻號令,隨著這一聲不知是誰的大喝,雙方進入了無聲的短兵相接,場面也漸漸失控起來。

范二的雙節棍沒能打出第二次爆頭,自己的腦袋反倒瞬間被幾根棍子同時砸中。

范二甚至能感受到自己頭上的血破皮而出,他還記得自己很快就被打倒了,而後是一個圓潤的小胖子撲到了自己身上。

當范二再次清醒過來時,天色早已大亮,晚秋的陽光懶懶地照在窗紙上,耳邊是均勻的呼嚕聲。

「阿仁怎麼可能在這!」范二看著趴在自己床畔打呼嚕的書童,馬上就意識到這兒並非自己的家中。

范二感覺身上有股涼意,頭也有些昏沉,也不知是被凍醒的還是痛醒的;還在打呼嚕的阿仁同樣衣衫污穢,身上有好幾處包紮過的痕迹。

范二很快想起了昨晚的混戰,他想第一時間找回自己的武器,卻哪裡能夠?

明知此時應該讓阿仁多休息,范二還是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領,卻發現前者竟睡得如死豬一般。

無奈之下,范二只得使出了終極攪人昏招——捏鼻子。

阿仁無意識地揮舞了一番拳頭之後,先是身上的傷痛使得他齜牙咧嘴一番,而後才是意識的清醒,當他看到范二那漸漸遠離的臉時,便驚喜地問了起來,「二公子,你醒了?」

「這是在哪?」范二趕緊用右手食指壓在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問道。

「這兒是郡衙,咱們被俘虜了。」阿仁先是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手,然後一邊幫范二整理衣衫,一邊苦笑起來。

「郡衙?」范二一愣,他原還以為是在哪個師兄家中的,想不到竟是府衙,這樣的話,他最想知道的戰鬥結果也用不著多問了。

「是啊,昨晚我看到你被打倒後就撲到了你身上,也不知過了多久,李都尉就帶著近百兵卒趕了過來,個個拿著強弓硬弩。雙方自是一鬨而散,只留下倒地的十餘人,我當時也背著你逃跑來著,可我這小短腿你也知道的……」

「這大概是最好的結果了。」范二點點頭,原本以為戰鬥的結果是兩敗俱傷,沒想到衙役們最終還是給這場戰鬥划上了休止符。

想著阿仁口中那倒地的十餘人,范二也不知他們是傷是亡,再由人及己,又不由有些後怕;他又想到自己昨晚徹夜不歸,想到為自己愁斷柔腸的家人,竟突然歸心似箭了。

范二和阿仁站起來整了整衣衫,開門之前還以為有衙役把門的,結果卻是他們想多了。

不但門口沒有守卒,院子里也是一個人都沒有,唯有幾棵樹落葉紛飛,灑在滿地的陽光里。

站在門口,抬首便可看到南邊幾座牌坊和照壁牆,照壁牆之後便是大門。

離衙門門口不過三十丈的距離,三十丈外便是自由之所。

這種時候,范二心中充滿忐忑,一時也不知現在是審判後的新紀元,還是審判尚未開始;儘管如此,他還是把自己偽裝成了遊客,開始閑庭信步。

還未走出三丈,范二的身後便響起了一聲輕嘆,而後是一個沙啞厚重的洛陽腔,「就這麼一走了之?」

謝安有一絕活叫做「洛下書生詠」,也就是用洛陽書生腔念書吟詩。謝安患有鼻炎,估計比較嚴重,說不定長了鼻息肉,發音的時候鼻音重濁,給人造成一種傲慢和不屑一顧的錯覺,這倒很符合謝安的名士風度。

謝安掌權後,「洛生詠」就理所當然成了官場的普通話,由此江左名士紛紛效仿;只有顧愷之對這種語言潮流不感興趣,有人曾請他作「洛生詠」,他譏諷道,「我為什麼要學這種『老婢聲』!」

顧愷之討厭謝安腔,是因為相比於桓溫的看重,謝安對他這個大畫家實在是太冷落了。

洛陽腔響起,范二只得站住,他已經知道自己想要離開不是那麼容易了。

迴轉身,范二便見一個年近五旬的長者背著手站在自己剛出走出的屋門隔壁的屋子裡;老人鬚髮皆已花白,但膚色健康、雙目有神,顯示出他和那些服食五食散且塗脂抹粉的名士迥然不同的風度。

事實上,范二從他的衣冠上已猜出了他的身份。——此人正是吳郡內史袁崧。

范二彎腰拱手,也用洛陽腔回應道,「學生范逸之,見過袁府君。」

袁崧步出屋門,捋著下巴的鬍子微笑著打量范二,又點頭道,「不錯,不錯。」

范二也不知人家誇自己的皮囊長得好還是禮儀到位,又或者是洛陽話說得好,但袁崧叫住自己絕不僅僅是為了給自己點贊來的。

「多謝府君盛情款待,剛才學生歸心似箭,多有失禮了,不知府君有何吩咐?」

「老夫和令尊有同僚之誼,照拂於你也是應當的,你在府衙留宿,老夫已先派人告知令堂了……」

原來是死鬼老爹的同僚嗎?倒不知是敵是友。

范二搜盡腦子,也沒找著任何有關袁家和范家交往的記憶,卻從記憶中得知眼前這貨竟是江湖上的一個傳說。

「袁崧情秀遠,擅長音樂,是個多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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