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此間少年 第2章 犯二兩父子,一藤四奇葩

早在永嘉年間,北方大量的漢人為了逃避戰亂紛紛南渡,那段歷史被稱為衣冠南渡;而後琅琊王司馬睿在健康豎起大旗,於江左為漢人建立起最後的避難所,史稱「東晉」。

長江以北成了胡人的角斗場,所以這個時代也被稱為東晉十六國、五胡十六國或者五胡亂華時期,在史書上屬於三國大亂世後的小分裂時代。

二十年前,氐族英雄苻堅建立的前秦終於統一北方,而後展開了如晉滅東吳相類的中原統一戰爭,結果卻在淮南的淝水邊鎩羽而歸。

淝水之戰的失敗,使得慕容垂、姚萇、慕容沖等人紛紛脫離前秦,造反的造反,復國的復國,北方進入了新的大亂斗時代。

江左的形勢也不容樂觀,雖然戰後的北伐收復了一些失地,晉國的邊境線已擴張到洛陽附近,可隨著謝安、謝玄、桓伊、桓石虔這些參加過淝水之戰的名將相繼去世,朝廷內開始了新的內鬥。

東晉立國之後,國家的實際控制權就一直在高門大閥手中,也就是所謂的「王與馬,共天下」。馬指的是皇族司馬氏,王則代表著當時握有實際權柄的琅琊王氏。

琅琊王氏沒落之後,潁川庾氏、譙國桓氏、陳郡謝氏等高門相繼登場,這四大家族如同春秋時代的諸侯一般,威脅著司馬氏在江左的實際統治權。

除了這四大門閥之外,次一等的大族有太原王氏、高平郗氏以及東吳的土著顧、陸、朱、展,還有會稽孔氏、義興周氏、丹陽許氏、東海鮑氏等等。

范二所屬的順陽范氏,不過是處於中下游的小姓而已。

在晉國上一次人口普查中,在籍的戶口共有五百八十萬人,加上那些不入籍的軍戶、僧道之流以及被庇護的黑戶,這個數字大概要增加三分之一。

晉國的總人口將近八百萬,可所有人都在出生前就被分成了三六九等。

這個時代的等級森嚴若此,根源在於不但高門一力維護「九品中正制」,就連底層的平頭百姓也對這制度津津樂道。

九品中正制是魏文帝曹丕在尚書令陳群的建議下制定的選拔官吏的依據,其標準有三:家世、道德和才能,共分九品,第一品是聖人,因為在世之人沒有誰敢自居第一品,所以第二品就是最高品,三品及三品以下都是下品。

自從九品中正制施行以來,品級評定也就成了時尚,無論書法、詩賦、音樂、繪畫、圍棋,乃至容貌風儀、清談高論,都有好事者為之品評,也同樣分為九品;不同的是九品中正制是朝廷指派以司徒為首的官員進行評定,而書法、詩賦這些的品級則是由民間風議。

儘管范二腦子裡的意識大部分來源於後世,但有「九品中正制」的概念後也不能免俗,他很快就讓自己對號入座,只是結果實在讓人沮喪。

「家世:一般從郡望和父祖的官職考評——范氏只屬三等,父祖官職最高是縣令。差評!」

「道德:跟著別人去打架做逃兵。差評!」

「才幹:十年寒窗苦讀算嗎?待議!」

「結論:不適合當東晉的官,就算混入了官場也極有可能因考評為不符合品級而被罷黜。」

重生在古代,不做官能做什麼?混吃等死什麼的會給重生者丟臉啊有木有!

士農工商中,農民做不得,上位者連三農問題都不知道,農民沒出路啊!做城市的手工業者嗎?雖然看起來是技術型人才,可自己根本沒技術,而且手工業者都不入籍,根本就是黑戶!

商人也是做不得的,石崇夠有錢吧?沈萬三夠有錢吧?今兒他們的結果如何!

在中國,特別是古代的中國,沒權沒勢的大財主僅僅是待宰的肥羊罷了。

范二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工作比做人民公僕更有意義了,或者說,混在中國當百姓的父母官才是發家致富的首選。

從陶淵明的文章中,所有人都知道東晉的縣令每天只有五斗米的俸祿,可並不是每個人都明白縣令其實還可以佔有十頃田,——這十頃田屬於公田,但產出全歸縣令。——十頃田,那可是一千畝啊!

一個七品芝麻官,那也是後世的土豪啊有木有!

那麼問題來了:范二能當上縣令嗎?

如果沒有一個又一個的奇葩祖先,答案毋庸置疑的,可現在……

范二的曾祖父范汪,因為做過東陽太守而被稱為范東陽,他累遷安北將軍、徐兗二州刺史,做過大宗正,他還是一個高明的醫科大夫。——在這個時代,醫科大夫屬於賤役。——這也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由於仗義執言得罪了當時如日中天的桓溫。

范東陽理所當然被貶為民,好在武興侯這個爵位算是保了下來。

范二的叔祖父范寧,因為父親得罪桓溫,所以在桓溫有生之年一直無法出仕;但這也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反對何晏、王弼等的玄學,卻熱衷於到處辦學,推崇儒學。

縱觀陳郡謝氏和譙國桓氏的發家史,無不是因為祖先由儒入玄,像范寧這樣務實的逆行者,就只能讓家族蒙羞了!

范寧出仕後在餘杭當了六年縣令,由於政績斐然被升遷為太守,還封了侯;之後被調回了朝中任中書侍郎,卻因仗義執言和當權的司馬道子發生摩擦,只得自己申請外放豫章做太守。

如果說范寧的執拗還屬於錚錚鐵骨,范二之父范弘之就是真的二了。

范弘之襲了祖父范汪的爵位,所以年紀輕輕就混入了朝堂,而且做了太學博士,——也就是國立第一大學的教授,他在這個部門只有太學祭酒(校長)這一個上司。

如果范弘之能在這個職位上兢兢業業,或許就不會被貶為縣令,也不會英年早逝了。

事故發生在六年前,當時群臣正在給剛去世的衛將軍謝石議論謚號,范弘之竟在幾乎所有人都主張使用褒謚時拋出了「襄墨公」這個惡謚。——按謚法,因事有功稱為「襄」,貪財敗官的稱為「墨」。

范弘之如願以償得罪了謝家,但他的二還遠遠不止於此。

議論完謝石的謚號,范弘之又寫信給司馬道子,建議重新給桓溫議謚,而且主張的仍是惡謚。

司馬道子剛把信公開,朝堂上立馬就炸了窩。

「這司馬道子雖然可惡,可我這死鬼老爹也太……」范二整理著腦子裡的點點滴滴,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最後一抹夕陽。

已是深秋了,紛紛揚揚的黃葉猶如飛舞的蝴蝶,更似花謝花飛。

太什麼?

范二第一個想到的詞就是「不厚道」。——當時桓溫都已死了近二十年,您還主張給人家重新議謚,而且還是立惡謚!您老到底想要幹嘛啊?

誰不知當年范家和桓家的齟齬,明眼人用腳趾頭都能猜到您這是要公報私仇啊!

做壞事能做得這麼明目張胆,這也算是二的極致了吧?

除了二和不厚道,范二還想到了另一個詞,——自不量力。

桓溫雖已去世多年,可桓家的勢力根深蒂固,桓溫曾經的幕僚和門生故吏更是遍布朝堂。——故去的王羲之、謝安、謝奕、郗超之輩都出自桓溫幕府,活著的則有王珣、車胤、顧愷之等等等等。

最可怕的是,當朝天子司馬曜也是因為桓溫才穩坐釣魚台的,會稽王司馬道子等人之所以竊居高位,也都是由於桓溫的一念之差。

范弘之要給桓溫立惡謚,是在懷疑天子之位的合理性與合法性嗎?

既然得罪了滿朝既得利益者,范弘之只得灰溜溜地去了叔父范寧起家的餘杭,從五品大員跌落成七品芝麻官。

當范弘之一步一回頭地離開健康城時,他大概已料到了結局,與權臣們對抗的結果正如以卵擊石,結果有且只有一個,——那就是,蛋疼。

至於這范二,雖然由於年齡和地位還沒法像祖先們一樣去做那些驚天動地的奇葩事,可從名字上就能看出二貨的苗頭。

范二?根本就是犯二!

你說你一爵位繼承人,不在家像一個安靜的美男子一樣好好讀書,非得舞著刀槍棍棒跟著出去湊熱鬧幹嘛?湊熱鬧也就罷了,你倒是做好圍觀者的本份啊,非得衝到最前面,關鍵時刻還扭頭跳入河中!

對於范氏一門,范二已經無力繼續吐槽,再想想前世的自己,又何嘗不是二中少年?

范二仍然清晰地記得自己十八歲時和初戀定下的十年之約,將到約定之期時卻發現出國留學的女友早已嫁做人婦,他也因此元氣大傷。

用了將近兩年的時間忘卻舊愛,重新振作的他剛開始新的生活時,卻在一次遊園活動中為救一個落水兒童而義無反顧地跳入湖中,可他同樣忘了自己根本不會游泳……

一幕幕往事閃過腦際,范二突然有種「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喟嘆,卻也暗暗發誓從此好好活著,做有意義的事。

至於范氏一門的列位以前再怎麼作死,也都無關緊要了;畢竟范氏還有爵位,還是士族。

「二公子,阿仁讓我帶了封信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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