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節

半個月過去,音信毫無。奎大奶奶倒是把話帶到了,載澂卻辦不通。這件事他只有去求寶鋆,為了志在必成,他特意說是「已經答應了人家了!」

「我的大爺,你真是少不更事!駐防的副都統,又是廣州,能說換就換嗎?」寶鋆大搖其頭:「兆奎是出了名的無用。這話,我怎麼跟你阿瑪去說?」

「我不管!」載澂撒賴似地說:「你去想辦法。」

「辦法倒有,我把你的事兒,和盤托出,你肯挨頓揍,兆奎的副都統就當上了。」

這叫什麼辦法?載澂自然不肯,寶鋆被磨不過,答應試一試,但那一天能成功卻不知道。

「只好等吧!」奎大奶奶聽說了經過,也只好這樣萬般無奈地表示。

又等了半個月,這天奎大奶奶正打算帶著小雲上前門外去聽戲,只見院子里閃進來一個人,高聲喊道:「大嫂!」接著便請了個雙安。

「啊!」奎大奶奶倒有些忸怩了,「二弟,是你!」

「是的。」兆潤神色自若地說,「特地來給大嫂請安。」

「不敢當,不敢當!」奎大奶奶不能不以禮相待,「請屋裡坐。小雲,拿茶,拿煙。」

於是兆潤從從容容地進入堂屋,坐下來先打量四周,古董字畫,窗帘椅披,色色精緻,便贊一聲:「真是好地方!」

奎大奶奶矜持地微笑著,心裡在打主意,如何早早將這位不速之客送走。

兆潤的話卻還未完,接著又說了:「怪不得大嫂不想回家了。」

這句話不中聽,奎大奶奶只能裝作不聽見,心裡卻更覺得他是早走早好,因而開門見山地問:「二弟,有什麼事嗎?」

「沒有,沒有!只是老沒有見大嫂,怪惦念的,特為來看看。」

「多謝你惦著。」她又追一句:「二弟要是有事,請說吧!

自己人不用客氣。」

最後這句話是假以詞色的表示,兆潤就不必惺惺作態了,苦著臉說:「還不就是那一個字嗎?」

「那個字?」

「窮!」兆潤又說:「弟媳婦又病了,小三出疹子,小四掉在門前溝里,差點兒淹死。

唉,倒霉事兒不打一處來。」

「噢!」奎大奶奶慢吞吞地說,「我手裡也不富裕。不過,二弟老遠的來,我也不能讓你空手回去。」說著,便將手裡的手巾包解了開來,裡面有兩張銀票,一張十兩,一張五兩,本想拿五兩的給他,不道兆潤先就說在前面。

「多謝大嫂,不用全給,只給我十兩吧!」

奎大奶奶又好氣、又好笑,心裡在說:倒真以為自己挺不錯的,全給!然而那張五兩頭卻拿不出手了。

由此開端,隔不了三五天,兆潤便得來一趟,他也真肯破工夫守伺,總是等載澂不在家的時候來。護衛因為未奉主人之命,也沒有聽奎大奶奶說什麼,不便攔他,所以他每次都能找著「大嫂」,伸出手來,也總有著落,不過錢數越來越少,當然也是可想而知的事。

漸漸地,奎大奶奶不能忍耐了,終於有一天發作,「你倒是有完沒有完!我是欠你的,還是該你的?」她厲聲質問。

「就是大嫂說的,自己人嘛!」兆潤涎著臉說,「大嫂,你那兒不花個幾兩銀子?就算行好吧!」

「好了!這是最後一回!」奎大奶奶將一張二兩的銀票摔在地上。

兆潤還是撿了走,而且過不了三天還是上門。這一次護衛不放他進去了。

「找誰?」

「咦!」兆潤裝出詫異的神色,「怎麼,不認識我了?老馬!」

「誰認識你?得,得,你趁早請。」

兆潤一時面子上下不來,既不能低聲下氣跟他們說好話,便只有硬往裡闖。這一下自然大起衝突,好幾個人圍了上來攔截,其中一個出手快,叉住兆潤的脖子往外一送,只見他踉踉蹌蹌往後倒退,卻仍立腳不住,仰面躺了下來。

如果他肯忍氣吞聲,起身一走,自然無事,但以兆潤的性情,不肯吃這個虧,存著撒賴的打算,希望驚動奎大奶奶,好乞憐訛詐,便站起來跳腳嚷道:「你們仗勢欺人。我跟你們拚了!」

這一聲喊,惹惱了載澂的那些護衛。在王府當差的,最忌「仗勢欺人」這句話,所以這一下是犯了眾怒。領頭的是個六品藍翎侍衛,名叫札哈什,曾在善撲營當差多年,擅長教門的彈腿和查拳,這時出腿一彈,將個正在揎拳擄臂的兆潤,掃出一丈開外,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

這一次兆潤賴在地上不肯起來了,「打死人羅!救命啊!」

極聲高喊。

「這小子作死!」札哈什咬著牙說:「把他弄進去。」

於是上來三四個人,掩住他的嘴,將他拖了進去,在馬號里拿他狠揍了一頓。揍完了問他:「服不服?」

怎麼能服?自然不服,但不服只在心裡,口頭上可再不敢逞強了,「服了!服了!」他說:「你們放我回去吧!」

「當然放你。誰還留你住下?」札哈什說,「可有一件,你以後還來不來?」

「不來了!再也不來了。」

「好。我諒你也不敢再來了。你走吧!」

開了馬號門,將兆潤攆了出來。他只覺渾身骨節,無一處不酸痛,於是一瘸一拐地先去找個相熟的傷科王大夫。

「二爺,你這傷怎麼來的?是吃了行家的虧,皮肉不破,內傷很重,可得小心!」

「死不了!」兆潤獰笑著,「你先替我治傷,再替我開傷單。

這場官司打定了。」

王大夫替他貼了好幾張膏藥,又開了內服的方子,然後為他開傷單,依照兆潤的意思,當然說得格外重些。

回到家卻不肯休息,買了「盒子菜」,烙了餅,把他一幫好朋友請了來,不說跟奎大奶奶索詐,只說無端受那班護衛的欺侮。向大家問計,如何報仇雪恨?

「澂貝勒還不算不講理的人,應該跟他說一說,他總有句話。」有人這樣獻議。

「他能有什麼話?還不是護著他那班狗腿子!我非得雙那班狗腿子吃點苦頭,不能解恨。」兆潤問道:「咱們滿洲的那班都老爺,也該替我說說話吧?」

「來頭太大。誰敢碰?」

「潤二哥,」兆潤的一個拜把兄弟說,「你如果真想出氣,得找一個人,准管用。」

「誰呀?」

「五爺。」這是指惇王。

「對!」兆潤拍桌起身,頓時便有揚眉吐氣的樣子,「這就找對了。」

如果是想在載澂身上出一口氣,只有請惇王來出頭。當然,能不能直接跟他說得上話,或者他會不會一時懶得管此閑事,都還成疑問。但要顧慮的,卻還不在此。

「老二,」兆潤的一個遠房堂兄叫兆啟的說,「你別一個勁的顧前不顧後,第一,得罪了六爺,犯不上,再說句老實話,你也得罪不起。第二,這件事到底是家醜,不宜外揚。」

前半段話,兆潤倒還聽得進去,聽得後半段,兆潤便又動了肝火,「照你這麼說,我就一忍了事?」他又發他大哥的牢騷,「我們那位奎大爺,才知道什麼叫家醜!如果我要替他出頭理論,他能挺起腰來,做個男子漢、大丈夫的樣兒,我又何至於吃那麼大的虧?」

在旁人看,家醜不家醜的話,實在不值得一提,因為家醜能夠瞞得住,才談得到不宜外揚,如今「澂貝勒霸佔了兆奎的老婆」這句話,到處都能聽得到,已經外揚了,卻默爾以息,反倒更令人誹保要顧慮的是不宜得罪恭王,誠如兆啟所說的,兆潤也得罪不起。

「三個人抬不過一個理字去!六爺挺講理的,也並不護短,澂貝勒的事,他是不知道,知道了不能不管。照我看,最好先跟他申訴,他如果護短不問,就是他的理虧。那時候再請五爺出頭,他也就不能記你的恨了!」

說這話的,是兆潤的一個好朋友,在內務府當差,名叫玉廣,為人深沉,言不輕發,一發則必為大家所推服。此時提出這樣的一個折中的辦法,包括兆潤本人在內,無不認為妥當之至。

於是就煩玉廣動筆,寫了一張稟啟,從奎大奶奶失蹤談起,一直敘到護衛圍毆。第二天一早,請兆啟到恭王府投遞。

恭王府的門上,一看嚇一跳,儘管澂大爺在外荒唐胡搞,還沒有誰敢來告狀。這張稟啟當然不敢貿然往裡投遞,直接送到載澂那裡。

載澂很懊惱,但卻不願責備札哈什。想跟奎大奶奶商量,卻又因為替兆奎謀取副都統的缺,不曾成功,難以啟齒,一時無計可施,便把這張稟啟壓了下來。

一壓壓了半個月。而兆潤天天在家守著,以為恭王必會派人來跟他接頭,或是撫慰,或是詢問,誰知石沉大海,看來真的是護短而渺視,心裡越覺憤恨。於是又去找玉廣,另寫了一張稟啟,半夜裡就等在東斜街惇親王府,等到惇王在五更天坐轎上朝,攔在轎前跪下,將稟啟遞了上去。

奎大奶奶的事,惇王早有所聞,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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