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炎武這一跪王思任可愣住了，古人跪拜的名目有很多，但是王思任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負荊請罪，沒準這孩子是為沒來聽自己講課而懊悔呢。
想到這裡王思任連忙站了起來想要去攙扶顧炎武。
這個時候顧炎武卻開口說道：「學生先前冥頑不靈，為了自身的前程放棄了先生的授課，但是如今卻是幡然悔悟，還請先生收我為弟子，忠清願常伴先生左右，勤奮向學，不負先生之名。」說完之後顧炎武又叩首三次。
王思任是徹底得愣住了，他不知道顧炎武身上發生了什麼，怎麼先前還對自己避如蛇蠍的他今天突然找到家門口要拜師，王思任雖然放浪形骸，但是並不傻，要不然多少次明槍暗箭早就把他給害了，所以他仔細思索了一下，緩緩開了口。
「顧忠清，我來問你，你為何要拜我為師？」
顧炎武抬起頭，知道先生的疑慮何在，於是開口應道：「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自從第一眼看到了先生，我便被先生的學識風度深深折服，可是為了家族的榮光，我只能選擇避開先生，但是今天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若是問心有愧，縱使平步青雲，子孫未必心悅誠服，若是問心無愧，就算落魄山野，也能後世敬仰。所以今天我來，為的便是問心無愧。」
顧炎武的第一句話引用的是宋朝范仲淹的《嚴先生祠堂記》，嚴先生乃是東漢嚴子陵，這個人和劉秀是好朋友，很有本事。後來劉秀做了皇帝，先後三次請他入仕，全都被拒絕，劉秀親自前往，他卻裝睡覺。
後來劉秀強行帶他去洛陽，有一天請教治國之道，他口若懸河，談古論今，一直到深夜劉秀留他同塌而眠，結果他竟然將一條腿壓在了劉秀身上。第二天欽天監便稟報客星沖犯帝座。於是嚴子陵便有了一個「客星」的稱號。
再後來劉秀想讓他做諫議大夫，他索性棄官不做，逃回家鄉隱居，使者每次去請他他都躲起來，所以范仲淹敬慕他的高節，特地為他建造了祠堂，並留下了《嚴先生祠堂記》。
而顧炎武用這句話形容王思任簡直撓到了他的癢處，自古風流名士，未有比嚴子陵更恣意洒脫的，而且進可出相入仕，退可縱情山水，乃是風流名士最高的境界。可以想到若是在顧炎武眼裡自己是這麼一個人，那可真是遇到了知音。
王思任激動地走到了顧炎武身邊：「忠清，你真是這麼看待為師的？」說話間的語氣已經變了，剛剛還帶著若有若無的疏離感，這一下便成了為師，親近了許多。
顧炎武點點頭：「學生正是羨慕先生之風，心中也想做一個和先生一樣的人，所以這才前來拜師。」
聽到這裡王思任想起了什麼，嘆了一口氣：「忠清，你能理解我，我很高興，但是如今我可是泥菩薩過江之勢，你跟著我未必有什麼前程，還是去另覓良師方是正道。」
顧炎武內心也受到了觸動，先生明明已經很想收自己做弟子了，但是想到了自己的前程毅然決定放棄，這不光需要強大的自製，其中還包含了對自己濃厚的愛意。
顧炎武將頭緊緊叩在地上：「還請先生知道，忠清對於仕途並無留戀，孔聖人云，朝聞道，夕死可矣。如今良師即在眼前，若是此生能常伴先生左右，縱使永生難入仕途，忠清無悔心，無悔意！」
王思任眼圈已經紅了，文人在世，有三件事值得驕傲，師從聖賢，文章流芳百世，弟子青出於藍。第一件事講究刻苦向學，第二件事是天分和勤奮，唯有第三件事，需要緣分和眼光，如今緣分已經有了，自己所料不錯，今生的成就全在這個弟子身上，如此興事，當浮三大白。
強按下內心的激動，王思任低聲問道：「忠清，你真的不後悔？」
顧炎武又叩首一次：「若有悔意，人神共棄！」
王思任哈哈大笑：「天不負我，書院沒有白來，得一顧忠清，勝天下萬千弟子！夫人快去打酒，今天之事當浮三大白！」
他的老妻可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轉身走了出去，先生寓居是有酒喝的，因為許多名士喜歡飲酒賦詩，若是沒了酒未免不夠盡興，所以先生寓居裡面有一處酒坊，再加上王思任來的時候書院已經提前給了三個月的供奉，以福王府的手筆，足夠他頓頓喝酒了。
王思任這個時候攙起了顧炎武，來到了門前，得意地大聲喊道：「從今天起，顧忠清便是我王季重的弟子了。」他向來恣意妄為，也不管別人別人的眼光，正所謂興到濃處，不能自已便是這種狀態。
周圍的全是先生夫子住的地方，有的人聽到這句話之後默默嘆了一口氣，這個王瘋子不知道又在發什麼瘋，不過教授已經放下話了，最遲這個一個月之後就要把他掃地出門，既然如此還是不與他一般見識了。
有的人聽清楚了王思任喊話的內容，又對顧炎武這個人有些印象，搖頭低聲嘆道：「明珠蒙塵，文道之殤。」
王思任可不管別人喊得什麼內容，於是拉著顧炎武進了屋子，開始準備暢飲。
盧曉航也在周圍聽到了這聲喊叫，笑了笑，自己終究還是辦了一件好事。他可深知，顧炎武這個人若是做官絕對是極大的浪費，所謂能為天子牧民者天下十之一二。能開宗立派者，明末清初唯顧炎武一人耳，只要他醉心學問，那便是對後人最大的恩惠了。
想到這裡，盧曉航不禁有些得意，有沒有辦法表達，心中很是後悔此次出門沒有帶上宋獻策，不然可以向他得意地炫耀一下，就像自己有了屠龍之技，但是天下沒有龍，這種技能沒了用處，別人也不知道自己竟然這麼厲害一樣失落。
盧曉航搖了搖頭緩緩走進了旁邊的一個屋子，據說這是大明文學院所有珍貴的藏書，全都是從王府拿來的或者有些先生捐獻的手抄本，這個地方每旬只對學生開放一次，乃是書院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