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大漠孤煙直 第八百五十二章 囚籠(上)

外面的寒雨越發地大,飄在人身上,似乎寒氣也隨著粘濕一個勁地往肉裡面鑽,段天水只好下令河工停下。

這道河工不可能自上游開始了,必須從下游開始,但因為沿途有許多支流,細小的支流直接先行將它們關閉,大的支流則不行了,因此從下游開始,分段開挖。

挖好後,藉助退潮之時,在外圍刻意留下的防護堤上堀上N個豁口,然後藉助漲潮水,不斷地沖刷著殘餘的這道防護堤,泥土又隨潮水帶著大海。三四年後,便不會妨礙航行了。

但沒有那麼簡單的,首先它的規模,與航行無關,現在最大的海船兩千噸就頂天了,王巨都雄心勃勃地發展更大的海船,然而效果始終不理想。因此對這條運河的寬度深度要求還沒有那麼嚴格,頂多碼頭建設時得用一些心思,主要的還是分擔水利,華亭本地的水流量就十分驚人了,況且還要分擔太湖水系,以及比後世更大的江潮,因此它得足夠寬足夠深。

然而規模越大,意味著成本越高,故第一關就是這個尺度的掌控。

其次就是各條支流,東南水系與北方水系是兩樣的,往往看上去一道很不寬的小河甚至小溝,深度都能達到十幾米,航行幾百噸大船!

原來各條支流,要麼匯入吳淞江,那些支流不用管,都在這道運河的西邊。涉及到運河的各條支流,則向東匯入大海,一段段運河修竣完畢,堀開灌通,也意味著這些支流水系流向徹底改變。浦東各條支流一部分還繼續注入大海,但有一部分與浦西的支流必然注入這條運河,同時還要受江潮影響,未來還要受自太湖而來的汛水影響,那麼各條支流的水文特徵幾乎完全改變。

所以得考察,得重新修浚,得建設一些相關的陡門……

為了不出現失誤,段天水來到華亭七個多月,幾乎所有時間都用在河工上,連華亭縣城有幾條大街他都不清楚。

雖然中間也出現了一些小麻煩,但不是什麼大紕漏。

段天水穿著蓑衣到處查看,剛才一把寒雨將許多民工身上淋濕了,得派人熬薑湯,散給民夫們喝,以便去寒。總之,因為他是胥吏出身,又擔著這麼大的工程,做事很小心,省怕出問題,被人找到把柄,反而辜負了蔡確的信任。

一路過來,許多百姓一起熱情地與他打著招呼。

有人曾經用胥吏出身的官員往往執政苛刻,反對蔡確對張段二人的任命。

但也得要看的,就象宋明清多用科舉錄官,然而不爭氣的官員卻是佔據多數的。

段天水日夜泡在河工上,幾乎快與傳說的大禹治水相媲美了,而且與民夫同吃同睡,不要說一個大縣的二把手,即便一個小鎮長也做不到這地步。

故此段天水深受這些民工們的愛戴。

不過與正統士大夫出身的官員或者家境好恩蔭的官員相比,段天水終少了一些矜持,好聽的說法就是少了一些官架子。

這麼多民夫在施工,官府又是用募工或者以田換工的方式,募集百姓來做活的,所以民工手中都有幾個活動錢,於是在河工兩邊,也湧來了許多小商小販,包括一些不入流的妓子,或者藝人。

前面圍著一大群人,段天水也擠了過去,看到中間茶棚里坐著一個說唱先生正在說評書,說的是西北戰事。

宋朝弱啊,西北一場場大捷,怎能不振奮人心。

特別說唱先生說的這段乃是宋遼之戰,西夏不存在了,宋朝「征服」對象已經換成最強的國家遼國。

於是段天水也停了下來,與這些老百姓擠在一起,聽這個先生說唱。

他邊上的胥吏不由地苦笑,俺們這個主薄太有意思了。

不過就是這個胥吏同樣也聽入了迷。

斡特剌拿定了主意,開始緊急調動三軍了,畢竟興州城拖不起。

這麼龐大的兵力調動,也迅速被王章二人得知,兩人用快馬不停地來回通信協商,終於制訂了一套很古怪的戰術。同時,王巨又抽出許多騎兵,潛回慶州,自慶州潛入前線,物資也隨著向北方轉移。

不久朝堂接到了消息,當然,吵得不可開交了。

遼軍三軍渡過黃河,殺向夏州。

宋軍於七里坪緊急築了一個軍砦,這裡原來是屬於夏州北郊的一個鄉鎮,現在這一片地區水土還沒有完全惡化,又有一條無定河的支流可以灌溉,由是成了西夏一塊寶貴的農業區,往北則是黃羊坪,雖沒有什麼河流,但地氣潮濕,至少對於南河套來說,是一塊豐美的牧場。

黃羊坪總體地勢平坦,無險可倚,時間又急,宋軍直接放棄了。

之所以在這裡建設了軍砦,正是不讓遼軍順利得到水源。

遼國這次發動的兵力數量可不少,十幾萬兵馬,但也不完全是戰士,還包括從仆與民夫。想一想,這麼多兵馬從河清軍兜到七里坪,中間還有一片大沙漠,天氣又是正熱的時刻,什麼水也喝光了。而且現在自夏州到宥州,都被宋軍嚴重催毀,西夏人自己都沒得吃了,也不可能供應遼軍糧草,所以遼軍還要自備大量糧草過來。這樣行軍速度就變得更慢……

人困馬乏的遼軍到達,看到宋軍扼守了水源,一個個眼紅了,三軍拚命之下,宋軍不敵而逃。

遼軍再度兵臨夏州城下。

有兩個有利的地方,城中的西夏百姓是支持遼國的,同時夏州城牆殘缺不堪。

然而問題是城中百姓即便支持遼軍,他們敢拿起武器與遼軍來一個裡應外合么?況且阻卜人更窮,在與宋朝交接前,早將城中洗掠一空,就包括百姓家中的鐵器,大草原上真缺鐵啊。

現在許多貧困百姓還指望著宋朝救濟呢。

而城牆雖然殘缺不堪,終是城牆,遼軍兵渡黃河,宋軍就開始緊急修葺城牆了,真來不及的地方也築上柵欄,攻防戰開始。

但時間就有了。

斡特剌也在搶這個時間,甚至以為城中宋軍反抗才是正常的,如果不反抗,讓遼軍輕鬆的奪下夏州城才是不正常的。

於是他又分兵前去洪州城與宥州城,將兩城接受,得防止宋軍搶在他前面將這兩城拿下,那樣的話就不能及時對宋朝邊境構成威脅了。

兩方都認為贏來了時間,宋軍贏來時間是為了能順利安排兵力與物資,遼軍贏來時間,是搶在宋軍未反應過來之前,先行佔據三州之地……

而且斡特剌以為他手中的兵力足夠多。

確實不少,幾乎與蕭燕燕南下那次兵力相彷彿了。

但是如果關注北宋這段時間戰爭史就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那就是三國戰爭用兵規模越來越大。

先是北宋,宋太宗兩次北伐,一次比一次規模大,第二次北伐動用的軍民達到了三十萬人,然後慘敗而回。隨後宋朝用兵兵力越來越少,特別是宋仁宗之時,即便定川砦慘敗,也不過數萬兵馬。到了趙頊朝開始升頭了,郭逵南下動用了三十萬軍民,無論怎麼解釋,這一戰郭逵確實出現嚴重失誤。再到五路伐夏,兵力達到五十萬!

遼國自從澶淵之盟後,沒有與宋朝交手,但伐高麗,以及後來的平女真,好幾次兵力多的驚人,五十萬,七十萬!

造成這個結果是因為宋遼立國時久,人口增加,因此能得到充足的兵源。

就象宋初,只有三百萬戶百姓,因此國家只有三十萬兵力,十來萬廂兵,十來萬禁兵,若是象現在這樣,各色兵種與後方的民夫達到一百多萬人,不提養不活了,百姓也無法農耕生產了。

但有一個國家很奇怪,那就是西夏,李元昊那麼緊張,先是吐蕃,後是宋朝,再後是遼國,每次動兵不過十萬人,然而到了後來,動不動十萬是起步,弄不好時不時來一個三十萬!在史上西夏居然堅持了那麼長時間,也是一個奇蹟。

所以十幾萬兵力,現在真的不稀奇。

並且遼國這次十幾萬軍兵與蕭燕燕那次性質是兩樣的,蕭燕燕那次也有許多半民兵形式的兵力,但這些半民兵本身也有一定的戰鬥力,水份不大,可是斡特剌這次隨軍而行的民夫卻是真正的百姓,還不及王巨手中前線上的那些民夫成色高呢。

這倒是無關緊要,其實這幾乎也是遼國最大的能力,兵力再多,又是遠至河套,遼國財政真的會吃不消了。

最最關健的是,遼軍出兵太晚了。

如果早上一兩個月,這麼多遼國兵士西上而來,宋朝是不敢那麼輕易的分兵,也激起了夏軍更強的反抗信心,那麼宋軍每挺進一步都會十分困難,而且會隨時讓兩國聯軍鑽上漏洞,導致宋軍無功而返。

斡特剌還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或者是無心犯下的這個致命錯誤。

王巨先後讓种師道與劉昌祚的兵馬返回陝西路,又調動了中右路一些騎兵,潛向慶州延州,不過這三路兵馬依然從靈武大道折回去的。

但開始不是王巨有意這麼做的,而是地形所迫,自西夏靜州河對岸,順著古長城,也有一條道路,並且是近道,直達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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