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程顥走出第一步時,呂公著忽然咳嗽一聲。程顥扭過頭,呂公著輕輕地搖了搖頭。
實際程顥寫的彈劾奏摺,呂公著也看到了。
彈劾的無非是幾條,住是沒辦法彈劾了,王巨不知花了多少錢,蓋的全是青磚瓦房,難不成還能讓這些匠戶們住別墅?不過吃得太差,就是給取暖的石炭與木炭數量也很少,每戶每天只發放幾斤。然而話說回來,葉默第一天就說得很清楚,你們都是活不下去的,這才膽大包天,大鬧宣德門,還能挑剔什麼?
接下來便是士兵護送看押,可是當天那麼多人,又是鬧事的群體,能不派士兵看押嗎?況且皇上下了口旨同意的。
程顥的最後一條也站不住腳,說王巨將近萬百姓強行遷於荒郊野外,黃葦亂飛,烏鵲悲啼,若同塞外之牢獄。
西城門外二十幾里處的那片宅子建在一片土丘上,下面就是一片鹽鹼地,南面是金水河,東面確實是一片沼澤蘆葦地,可能也會有一些野鳥在亂叫,呂公著沒有看,但他派了下人去看過,周圍是幾乎荒無人煙,但問題是王巨並沒有限制匠戶的自由!
來了就發放可憐的木炭陳粟,走了也無人過問。
然而妙就妙在這裡。
走可以,城外城內,總共三十來里路,一來一去,那就是近一天時間,想早上領了救濟糧,再去城中做活,那根本不可能。
所以僅幾天下來。只有六七百戶匠戶在硬撐著了。想來也撐不了多久。
當然。這種種行為如果非要挑剔,還是能給王巨戴上幾頂大高帽子的。甚至由程顥開頭,自己率領著御史台隨後攻擊,雖然弄不倒王巨,然而朝堂群起夾攻,那麼一些人膽子就會壯起來,事情越鬧越大,最後王巨無法收場。依然還會灰溜溜地下去!
不過呂公著心裏面仍覺得不妥。
直到程顥站出來準備彈劾時,呂公著看了一眼後面的王巨,離得有些遠,不過呂公著還沒有到老眼昏花之時,仍然看到王巨嘴角的那一絲譏諷,呂公著才忽然醒悟。
所有的問題並不是這些匠戶,而是在匠戶之外。
當真匠戶那麼重要嗎?天下貧困百姓那麼多,又有那個關注了?
匠戶的背後則是軍器監的那些官吏,程顥彈劾與那些官吏無關,但他需要這個話題攻擊王巨。這是仇恨!包括御史台參與,呂公著與王巨並沒有仇恨。這是為了他的好朋友司馬光!
若是以平時,彈劾了就彈劾了,不要忘了,御史台本身就有風聞以奏的權利。
彈劾一個小小的王巨還不行嗎?
但現在司馬光不理智地拋出了一個南北之爭。
御史台一心要與王巨撕破臉皮,以這小子的小雞腸子,會怎麼做?
實際王巨已經做了,不過上書一次後就沒有再上書了,更沒有將此事擴大化,這叫淺嘗為止,張而不發。
然而王巨如果也撕破臉皮,繼續上書,甚至串聯南方大臣將這件事擴大,王巨也許還不管用,但後面還有一個曾公亮,曾公亮同樣不悅,不過他在觀望,如果王巨能推波助瀾,將事情鬧大,那麼自己這些人若是救,可能都被牽連進去,若是不救,司馬光必然會下。
這個火拚代價太不划算了。
下就下吧,要命的自己與王巨就成了鷸蚌相爭,後面還有一個漁翁,這個漁翁就受益了,呂公著能看到這個結果嗎?
所以呂公著及時制止了程顥。
這個動作很微妙,有人皺眉,有的好笑。不過都知道王巨這個難關算是過去了。
散朝。
朝散也分先後的,官職高的先離開,官職低的後離開。
呂公著比王巨官職要高得多,因此先離開,他經過王巨身邊時,王巨說了一句:「謝過呂公放手啊。」
呂公著愣了一下神,忽然會意。
王巨有多謝,呂公著很懷疑。
不過這是一種表態,俺搞俺的軍器監,你們繼續搞王安石。你們不搞俺,俺也不幫助王安石搞你們。
主要呂公著與王巨並沒什麼深仇大恨,只是看不慣而己,所以苦笑了一下。
但時間拖一拖,再想弄倒王巨就困難了,因為蔗糖來了。
……
蔗糖的契股有些複雜,內庫佔了一半,餘下一半有趙念奴,王巨,延州十戶。
不過趙念奴的三個妹妹漸漸長大了,在她們母親央求下,後來隨著盈利,又分了一些給她們,接著趙頊的幾十個堂兄弟陸續央請,又被再次瓜分。
對這個王巨沒有排斥,想要做事嘛,總要團結一部分人,不能統統打倒,當真四面樹敵啊?
事實因為趙念奴的忍讓,高滔滔後面十幾年內一直對王巨不惡,不過這是後面的故事了。
但這個也是王安石略略排斥王巨的原因之一。
比如趙頊準備用蘇東坡與孫覺修起居注,王安石說了一句:「邪恁之人,臣非苟言之,皆有事狀。作《賈誼論》,言優遊浸漬,深交絳、灌,以取天下之權;欲附麗歐陽修,修作《正統論》,章望之非之,乃作論罷章望之。其論都無理。非但如此,遭父喪,韓琦等送金帛不受,卻販數船蘇木入川,此事人所共知。司馬光言呂惠卿受錢,反言蘇軾平靜,斯為厚誣。陛下欲變風俗息邪說,驟用此人,則士何由知陛下好惡所在?此人非無才智,以人望人誠不可廢,若省府推、判官有闕,亦宜用,但方是通判資序,豈可便令修注?」
這裡面說了三件事,第一件事老蘇與大蘇的許多文章頗似縱橫家,這讓王安石不喜。
第二件事蘇東坡附歐陽修。王安石更不喜。而且歐陽修也被趙頊定性為濮儀之爭的罪盔禍首。
第三件便是蘇東坡這個販蘇木入川。
王安石其實還給了蘇東坡面子。這件事的真相是蘇東坡不但販了藥材蘇木,還借用官船販了私鹽。
直到李定案發生後,許多人都看不慣蘇東坡在李定案中扮演的角色,包括司馬光也說了一句,蘇軾非佳士,謝思溫更不喜蘇東坡的上竄下跳,才將真相徹底揭開。
但後面還有一個真相,因為蘇東坡不善經營。這次販運雖然借用官船,居然還虧了本,欠了一屁股債務……
然而在這兩個真相的後面,則是王安石不大喜歡此時上竄下跳的蘇東坡。直到蘇東坡到了黃州,思想成熟了,王安石才與蘇東坡惺惺相惜。
可也說明了一件事,王安石排斥官員行商。
儘管王巨這個錢實際多回饋給了國家,頂多說他手中有了一些錢,能夠靈活機動的做事,比如這次對付匠戶。當真沒有花錢?那些陳粟與木炭花錢不多,不過那片宅子呢?
那個宅子就花了四萬多貫錢。王巨提前讓李家他們墊付出來,隨後用分紅的錢償還了。若是沒有這個經商,王巨如何以邪克邪,將此次風波化解?
不過官員行商本身就意味著嚴重的不公平,所以王安石不喜。
然而在這時代,趙匡義明詔都沒有杜止,就不要說王安石了。
王巨為了避嫌,沒有參與,全權交給趙度負責,不過趙度是按照王巨意思去處理的。首先與木棉司銷售模式不同,並沒有讓內庫與官府參與,而是利用這些年竹紙的模式與人脈關係,分片交給各個商賈銷售。
其次是定價,按照五等,每斤一百五十文錢、一百文錢、六十文錢、四十錢、二十文錢。
最上面那層潔白無瑕的是一等,稍白是二等,淺黃的是三等,深黃的是四等,褐色的是五等。
這時候生產成本大,五等的盈利不多了,一等的雖盈利,不過產量很小,賺的就是二三四等的蔗糖利潤。當然,它還是屬於暴利行業。
並且這個價格也比較合理。
有兩樣可以對比,第一是鹽價,宋朝現在各個地區平均鹽價一斤能達到近四十文錢,難道蔗糖不比鹽金貴嗎?
第二條是糖霜,最好的糖霜一斤能達到一貫錢以上,難道上好蔗糖不及糖霜?就算不及吧,那麼冰糖呢?
這也是王巨意思,過份暴利必然銷路小,今年產量不會很大,但到了明後年,隨著盈利,廣南種植面積增加,也會在四川置作坊生產,那麼產量會漸漸提上來,所以王巨還沒有開始,已經將眼光放到海外,若是可能,為什麼不能反饋到天竺、大食,甚至遙遠的歐洲?
因為這個價格定得比較合理,因此這一年蔗糖是供不應求,趙度只負責了種植收購甘蔗,生產蔗糖,連運輸皆是各個商賈的事務了,這些商賈也不傻,也知道先機,於是沒有多久,京城就出現了蔗糖。
但這個不是王巨關注的。
王巨關注的乃是最終銷售價格,前面一批蔗糖到了京城,後面王巨就親眼過去看了一下價格。
最好的不是一百五十文,當然也不可能是一百五十文,商稅與運輸成本、人工成本得計算進去的,然而這個價格依然讓王巨無語,是五百文,能略還一點價下去,那也是四百多文,最差的那個甜味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