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關學弟子 第六十一章 六拜(上)

王巨不僅打算「強闖張公府」,還帶上弟弟妹妹,程勘既然與張載寫信提到了自己,恐怕說了自己有關的一些事。但至少程勘非是「姦邪」,不會過份顛倒黑白。

自己獨立生存下來,並且將弟弟妹妹養得白白胖胖,還教他們認識許多字,考慮到自己的年齡,這也是一份能力,更符合儒家的孝悌友愛。

而且王巨有把握,還有一個原因。張載對兵家不排斥,心靈也比較乾淨,非是那些嘴中念著聖人大義,實際內心無比齷齪的文人,所以才能吼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但在去張公家,王巨在街上轉了轉,買了一些禮物。

也就是束脩。

現在還沒有束脩六禮的說法,若是按照孔子規定的拜師禮,那就是十條臘肉。之所以有拜師禮,是表示對老師的尊重,不尊師如何求道?

但也不是強求十條臘肉,春秋時十條臘肉可是了不得的厚禮,如果那樣,顏回、子路、卜商、冉求、仲弓這些個苦哈哈的寒門子弟如何備得起束脩禮?

這時候同樣沒有對束脩禮有什麼強行規訂,有錢的多備一些禮物,無錢的少備一些禮物也無妨。

壞就壞在朱熹說了一句話,說十條臘肉束脩其至薄者,不行,想拜師,必須加禮物……

王巨知道,不過還是按照後面的束脩六禮來的:芹菜,寓意為勤奮好學,業精於勤;蓮子心苦,寓意為苦心施教;紅豆,寓意為紅運高照;棗子,寓意為早早高中;桂圓乾,寓意為功得圓滿;乾瘦肉條以表達弟子心意。

雲岩縣城小啊,商品種類也不多,為了找齊這六樣禮物,王巨轉了許久,至於芹菜索性用青菜代替了。出一百貫錢,這個大過年的,在雲岩也買不來芹菜!

沒有想到張載不在家,而是在縣衙接見父老與鄉紳,同賀新年。

「走,去縣衙。」

王巨帶著二妞與三牛,以及全二長,加上大黃,直奔雲岩縣衙。

縣衙也簡陋,站著一個鬆鬆垮垮的衙役,喝問全二長。四人當中只有全二長是成年人,因此一下子弄錯了主次對象。

全二長以前是朱家的武師,見識不低,便答道:「張公有請。」

然後舉了舉手中的禮藍,衙役便立即放他們進去了。

「二長哥,做得不錯。」王巨誇道。

裡面坐著好幾十人,一半是老人,果如外界傳言那樣。

餘下的穿得比較體面,大約是來自雲岩縣的各個鄉紳,還有幾個皂衣公服的人,可能就是縣裡的胥吏,不能小看了這些胥吏,他們是各州各縣官員的手臂,用得好只要略用點心,不貪暴,政績就有了,用得不好,甚至雙方會發生衝突,甚至被他們生生架空。還有一個青衣官服的人,此人大約就是安主薄了,另外一個清瘦中年人,穿著綠色官服,坐在正中。

王巨大步走上前去,雙手插在袖間。

這也是規矩,平時拜見,腰彎得越低越是恭敬,現在還沒有跪禮呢,不過最隆重的恭敬之禮,便是匍伏於地,那是下民對長官的大禮,拜師禮不需要,略略彎一些手,另外就是手的區別,平時對手不講究,以伏的高低區別,但弟子禮手卻是攏在袖子里的。

「小子保安王巨拜見張公。」王巨略略彎腰,站起來,沖二妞與三牛努了一些嘴。

二妞與三牛同聲背誦道:

弟子規,聖人訓。首孝弟,次謹信。泛愛眾,而親仁。有餘力,則學文。父母呼,應勿緩……

這就是鼎鼎大名的《弟子規》。

在王家寨,王巨想教二妞與三牛,開始條件差,偶爾教一教他們《論語》。不過對於他們的年齡來說,顯然許多地方過於深奧了。

然後從朱家討來《千字文》,千字文語言華麗,對偶押韻。不過內容過於空洞,教的效果也不大好。

但還有啟蒙文章,《百家姓》,未出來的《三字經》與《弟子規》。後兩本啟蒙課本比千字文更好,但三字經王巨大多數記不住了,弟子規也有許多忘記了,不過它與三字經不同,三字經中有許多典故,弟子規只講夫子之道的孝悌謹信仁德好學。因此王巨七拼八湊,也湊出近千言,可以說這個弟子規三分之一屬於他原創了。

然後教給二妞與三牛,他的堂弟與寨中的幾個孩子也學了,並且王巨還丟了一個抄本在寨中,不過王家寨太偏遠,並沒有傳出去。

張載先是動怒,尼瑪,你這個渾小子還知不知道禮貌?

正要準備將王巨四人攆出去,不過二妞與三牛背了幾句,他沒辦法往外攆了,他做過很長時間的老師。後人也許誇張美化,說他在關中傳揚經學,可能算是吧,實際那是為了謀生,只不過他肚子里有貨,所以他的教育引起轟動,許多有名氣的士子都慕名來求學,但還屬於授學,非是宏揚經義,即便現在,他的儒學理論還沒有形成……

即便成家也很晚,直到三十多歲中了進士後才娶了郭氏。

然後文彥博授權他於相國寺坐虎皮椅開講《易》,再遇到程氏兄弟,才聲名大噪,進入頂級大儒行列,當然從那時候他開始真正反思儒學了。

文彥博乃是程勘的親家,張載來到程勘的治下,能不相互往來,或者通信嗎?

因此他時間最長的職業還是老師。

豈能聽不出來它的意義?

等二妞與三牛將王氏版弟子規背完,王巨再上前一步,又拜,這是第二拜:「小子保安王巨拜見張公。」

復抬起頭說:「荀子曰,君子有三恕,有君不能事,有臣而求其使,非恕也。有親不能報,有子而求其孝,非恕也。有兄不能敬,有弟而求其聽令,非恕也。士明於此三恕,則可以端身矣。然夫子又曰,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為何有此差距?小子乃認為忠孝悌僅是一方面的關係,就是這天地,無陰則無陽,無暗則無明。因此忠孝悌還有另外一面,那就是君仁臣忠,父母慈子女孝,兄友弟悌。例如比干侍紂王,無論他如何忠誠,避免不了還慘遭被剖心的下場。如杜相公之兄長,無論他如何悌,活不下去了,只好逃跑。只突出忠,君王避免不了就會驕橫,只突出孝,父母有時候未免會產生嚴重殘暴偏心行為,只突出悌,哥哥往往就不知道如何友愛弟妹。故夫子說邦無道則隱,這也是一種明智的做法。是否如此,請張公賜教。」

其實它就是哲學中的對立與統一。

老子與易經里也寫了一些,不過寫得不大清楚。象王巨這樣公開提出來,還是破天第一遭。

張載不由呆了一呆,不過他學問更好,立即反應過來:「君在前,臣在後,父母在前,子女在後,兄在前,弟在後,主次不明,如何治國立家?」

這也是一種說法。

那意思都象你這個小子胡干一氣,國家那就亂了。

不過王巨心中大樂,這是不是在解惑,成功了一小步還是一大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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