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春如歌的正午(8)

「我又沒使勁揍他。」陳生說,「他哪裡壞了?」「斷了一根肋條。」陌生人說, 「人家朝你要醫療費呢,你知道傷筋動骨一百天。」「他又不幹農活,他要肋條有什麼用?他反正天天都是打牌耍錢,少根肋條沒什麼。」陳生說完開始下逐客令了,「我正忙著給楊秀造包呢,你們走吧。」陌生人狐疑地看著陳生,鎮長在一旁說:「我沒說錯吧?他打人是犯不了法的。」他們一前一後走出院子。當他們已經走得沒影兒的時候,陳生忽然想起了什麼,他連忙撇下手中的活,挎起一隻籃子飛速到邢利民家去買雞蛋。楊秀在世時,陳生還偶爾來買幾回雞蛋,楊秀死後,他再也沒來過。邢利民一看陳生來了,便笑得齜著一口黃板牙說:「饞雞子兒了吧?」陳生不由分說,便去一個大花筐里挑雞蛋。他專揀那些紅皮且附著血跡的雞蛋,認為這樣的蛋個大味鮮。邢利民過了秤,陳生把錢付了之後,他剛要轉身離開,邢利民的老婆恰好挎著半籃新下的雞蛋蓬頭垢面地從雞捨出來。陳生用手一摸那些蛋還熱乎著,就連忙說要換更新鮮的。邢利民由著陳生去換,然後又重新過了一回秤,看看秤比原來的稍稍低了點,就隨手添上兩個擱到陳生的籃子里。

陳生飛快地走出邢利民家。他挎著半籃雞蛋,頭上流著熱汗。由於他是羅圈腿,再加上走得太快了,所以就拐得格外厲害。別人看見陳生這風急風火的樣子,都忍不住問: 「陳生,你這是去哪兒?」那個苦艾村來的治保委員會的人果然還沒有離開,他和鎮長正在鎮政府審李三章。李三章見到陳生,就像見了救星一樣,他說:「你們不信問問陳生,我碰沒碰馬子元一個手指頭?」「沒碰!」陳生乾脆地說,「都是我打的!」說完,他把雞蛋小心翼翼地擺在陌生人的腳旁,求他把雞蛋捎給苦艾村老陸家的那個女人, 「讓她好好補補身子,把身上丟了的那些肉再找回來。」「你跟她家什麼親戚?」陌生人問。「有一年秋涼時我在她家干過活。」陳生說完,就覺得鼻子發酸,他特別想哭,就趕緊返身走出屋子。出去後被灼熱的陽光一照,那份傷感就像霧一樣被驅散了。

草編的菱形包被陳生掛在家中顯眼的位置。每當他把目光放在包身上的時候,就能看見楊秀的眼睛,它們像兩粒黑色的鈕扣一樣牢牢地釘在那兒。陳生說:「我知道你不讓我看它,你就留著自己看吧。」陳生就看屋子的別處。炕頭上掛著一張童子騎鯉魚的年畫,已經掛了三年,是楊秀有次進城辦年貨時買的。楊秀收拾屋子的時候很喜歡去畫上摸摸童子胖乎乎的小手,一摸就會帶著某種嘆息的語氣說:「多稀罕人呀———」以至那雙小手後來被摸得發烏,彷彿童子淘了氣,剛從炕洞中爬出來似的。陳生望著童子的那雙小手,不由對楊秀說:「都是你,把孩子的手都給摸糊塗了,弄得跟小偷的手似的。」說完,又去看窗台上的油燈。以往楊秀常常擎著它在倉房裡翻騰破爛,那時油燈豆似的火苗一閃一閃的,就像金色的蜜蜂在嗡嗡地飛。如今這油燈好像有許多日子沒有點了,陳生就說:「你有日子不點燈了是不是油幹了?」陳生望來望去的,後來就有些犯,也許這兩天正午他編包累著了。這兩天的陽光太銳利,將他的胳膊都曬暴皮了。陳生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後來他夢見有隻羊羔在用嘴啃他的腰,他覺得腰一陣酸痛,就睜開了眼睛。天已經黑了,屋子裡昏暗不堪,他覺得自己的手被人給抓住了。陳生的意識一片混沌,心想羊羔是怎麼溜進來的,它又怎麼生著跟人一樣的手?

有個女人說話了:「陳生,你別害怕,是我。」陳生聽出是付玉成的女人。「屋裡只有咱們倆。」女人垂下頭對他說。陳生覺得她的嘴離他很近,因為她口中噴出的熱燎燎的氣息就在他臉頰浮動。陳生很想坐起來,可這股熱氣使他覺得很舒服,於是仍是躺在原處。

「我把門閂了———」女人突然顫著聲說,「你別害怕,你想要我就要。」「我要。」陳生哆哆嗦嗦地說。「那你得答應我件事。」女人已經湊上前來,她的厚嘴唇就像玫瑰的花蕾一樣觸著他的臉頰。

「什麼事我都答應。」陳生說完,就直奔主題地扯她的褲子,女人凄涼地笑了一聲,卻先把襯衫的鈕扣一一解開了。解扣子的聲音刷刷的,就像鍘青草的聲音一樣。當陳生使付家女人的褲子垂落的那一瞬間,她也很自覺地把襯衫從身上革除了。陳生一把將這個赤身裸體的女人抱在懷裡。女人切切地說:「我願意給你,你別這麼使勁摟我。」陳生「呃」了一聲,突然聽見「噗———」地一聲悶響,彷彿什麼東西掉在地上了。「你屋裡的草編物發出的味可真好聞。」女人喃喃說著。陳生卻一屁股坐了起來,他仔細琢磨究竟是什麼東西掉在地上了,最後判斷出是那個菱形包,於是就彷彿看見一直嵌在包上的楊秀的那雙眼睛,她一定是生氣了,也許她流淚了,他覺得自己對不起楊秀,於是就羞愧地推開付家的女人說:「我不要了。」「你嫌我不好?」女人小聲說,「我昨天特意洗了個澡,打了香胰子,不信你聞聞乾淨不幹凈?」說著,她像條大魚一樣又朝陳生游來。陳生一把推開她,說:「我不要了,就是不要了。」女人便嗚嗚地哭起來,陳生正不知如何安慰她,忽然聽見有人咚咚地踹門,跟著傳來了付玉成沙啞而急切的聲音: 「陳生,你開開門!陳生,快把門打開!」陳生「咦喝」了一聲,然後有些回味起什麼似的對女人說:「你男人找你來了,還不快穿上衣服。」陳生下地去開門的時候,女人開始手忙腳亂地穿衣服。由於他摸著黑,所以分不清東西南北,有兩回撞在東西上:一回是牆,一回是板凳。前者是用頭撞的,而後者是用腳。陳生便覺得從頭到腳都被疼痛給襲擊了,就一迭聲地「唉喲」叫著。待他好不容易摸到門邊,把門打開的那一瞬間,他身上的疼痛就像青苗一樣更加茁壯地生長起來,付玉成的拳頭朝他劈頭蓋臉地砸來。陳生由於剛剛睡醒懨懨無力,再加上沒有吃飯和剛才激情突然消逝的那份傷感,所以被打得暈頭轉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索性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由著付玉成去打。陳生知道付玉成身上的那點力氣,料他再打一會兒就會罷手。然而付玉成的女人很快從裡屋前來救駕了,她哭著拉住自己的男人說:「你別打他了,他沒要我,他不想要我。」付玉成顫著聲說:「他真的沒要?我不相信,他怎麼能沒要?」「沒要就是沒要。」陳生突然一字一頓斬釘截鐵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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