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雪的墓園(4)

年已經像一個許多天沒吃東西的大肚羅漢一樣氣喘吁吁地走到門檻了,只要稍稍開一下門,它就會飢腸轆轆地進來。再有兩天就是年三十,我們要依照風俗去山上請爸爸回家過年。一大早,母親就起來忙著煎魚、炒雞絲和攤雞蛋,她做這些都是上墳用的,而我們姐弟三人則在裡屋為父親列印紙錢。為了讓父親在那邊最富有,所以我們總是用面值一百元的錢幣來打紙錢。心細的姐姐說票子都是大的父親買東西怕找不開,所以我們才又打了一些角角分分的零錢。等一切都準備停當我們將要出發的時候,母親突然說:「讓我也去吧。」母親垂下手,很自然地徵求我們的意見。我和弟弟同時看了看姐姐,因為她最具有發言權。姐姐說:「你別去了,我們去就行了。」「可我還一次也沒去過呢。」母親很有些委屈地說,好像我們剝奪了她探望丈夫的權利似的。「可你一去又得哭了。」姐姐直率地說。「我保證不哭。」 母親幾乎是有些流露出女孩子氣了,她飛快地摘掉圍裙,衝進裡屋去找圍巾和手套。姐姐仍然心有餘悸地問我:「你猜她去了會哭嗎?」「我想會的。」我說。「肯定要哭。」弟弟補充說。「那就不讓她去了。」姐姐說完,我們姐弟三人趁她還沒出來就先溜出家門。我們像小偷一樣飛速地沿著障子邊東拐西拐地躥上公路,很快就把母親甩掉了。她不知道父親墓園的確切位置,而且她發現我們是故意擺脫她之後,她絕對不會再追趕我們的。

天氣極其寒冷,連空中亂響的爆竹聲也是寒冷的。進山之後,我們的目光不停地朝父親居住的地方眺望,好像久別歸家似的那麼望眼欲穿。有幾隻大鳥在墓地上面的樹梢盤桓,像墓園守望者一樣。我們到達父親身邊時就像看見上帝一樣一齊跪下,我們做著最古老的祭奠。紙錢焚化時的氤氳煙霧使我彷彿看見了父親的雙手,他的確隔絕了我們,這雙手我們再也牽不到了。這時我忍不住又想起了母親,她若站在這裡會怎樣呢?

告別墓園走回家時已近晌午。廚房裡很溫暖,爐火很旺。母親頭也不抬地守著一隻盆子剮魚,看來她是生了氣了,她很少這樣對我們生氣。我們洗過手後趕緊各就各位地忙自己分內的活,這時母親突然直直地問:

「你們招呼你爸爸回家過年了嗎?」

「招呼了。」弟弟心驚膽顫地說。

「怎麼招呼的?」母親抬起頭,我望見她的眼圈是紅的,她一定哭過。

「我們說,家裡什麼東西都準備好了,爸爸你回家過年吧。」弟弟說這話時聲音微妙極了。

「再沒說別的?」

「我說了讓他保佑弟弟今年考上大學。」我惴端地補充。

「你還想讓他這麼操心?」母親不留情面地擠兌我,只能說明剛才不讓她去墓園她不痛快。

「我不是故意的。」我說著,眼淚似乎又要流出來了,我趕緊走到火爐那去捅火。

「沒事了,你們都該幹啥就幹啥去吧。」母親嘆息了一聲,不再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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