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霧月牛欄(4)

「他晚上能回來,可花兒不知能不能回來。」女人不由咒罵起已來的霧月,直罵得嘴角發麻,氣喘吁吁,然後才定下心來想著去尋寶墜。她剛剛換上膠鞋,突然想起丈夫卧炕半月已病入膏肓卻突然奇蹟般地能行走,內心甚感不祥,惟恐她出去的這一刻會有意外。雖然對於未來來說,牛比丈夫更重要,但她還是選擇了丈夫。

寶墜的繼父把目光轉向那道白樺木的牛欄。他的眼前閃現出八年前的寶墜。他第一次見到這孩子時就喜歡上了他。他生得虎頭虎腦,很愛笑,生父因為打草遭毒蛇咬而喪了命。那時寶墜的媽媽不像現在這麼邋遢,炕上的被褥拆洗得有皂香味,鍋碗瓢盆絕不存一絲污垢。他雖然比她小兩歲,還是心滿意足地與她結婚了。那時他們只有一間屋子,寶墜睡在炕梢。由於新婚,他幾乎每夜都要和女人在一起,如果月光好,他就能看清寶墜熟睡時的臉。寶墜每翻一下身或發出一聲夢囈,他都要為之一抖,覺得已故的男主人的陰魂還在角落裡監視他。他曾發誓說要儘快造一座房子,讓已經七歲的寶墜獨自去睡。然而未等他的房子造起來,霧月來臨了。

他們居住的村子三面環山,一面臨水。每逢六月,霧就不絕如縷地飄來了。從早到晚,只有正午時分霧氣才會消散一刻。由於日照不充分,所以這個月莊稼長得很慢。人都說連著三四天的霧都難得一見,可他們這裡的霧卻能持續一個月。一些氣象學專家曾來此地做過考察,也終未能做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倒是老百姓的民間傳說佔了上風。說是三百年前有位仙人云游四方經過此地,但見田裡莊稼長勢喜人,牛羊成群,家家戶戶倉凜殷實,一派欣欣向榮的氣象。只是很多人家的男人都在罵老婆,罵的又都是一個詞:「丑婆娘」。仙人大惑不解,問了幾家因挨罵而啼哭的女人,她們都說一到六月,陽光燦爛而農事稍閑的時候,男人們就嫌她們醜陋而牢騷不止。仙人一笑,遂將此地的六月點化成霧月,斬首了潑辣的陽光。裊裊霧氣中的女人恍若仙女,男人都少了脾氣,有一種羽化登仙的感覺,消逝的柔情又濕淡淡地復活。

寶墜的繼父在那個霧月格外渴望自己的女人。有一天晚上,他們被大霧包裹著盡情地歡娛,寶墜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坐起來看著他們躍動的影子,後來發出嘻嘻的笑聲。寶墜的笑聲徹底摧毀了他的激情,他膽怯地從女人身上哆哆嗦嗦地下來,覺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第二天早晨,寶墜到牛屋去,他便也跟去了。牛屋裡飄著霧氣,他小心翼翼地問寶墜:

「昨晚你看見什麼了?」

「我看見叔和媽疊在一起。」寶墜認真地說。

寶墜跳上牛槽,解拴在牛欄上的牛繩,這時忽然問:「叔,你們弄出的動靜怎麼跟牛倒嚼的聲音一樣?」

他就是在這一刻躥上牛槽,一拳將寶墜打倒在牛欄上的。寶墜的腦袋重重地磕在牛欄上,「呃」了一聲,然後像股水一樣瀉倒在牛槽里了。他當時以為不過是把寶墜打昏了,於是就抱著他回屋,對正在灶房忙碌的女人說:「寶墜把頭磕到牛欄上了。」

「他是個靈巧孩子,怎麼會磕到那兒?」女人叫著去試寶墜的鼻息,她感覺到了他的呼吸,就放寬心說,「磕昏了,睡一覺就會好的。」

寶墜在霧中一直昏睡了一天。他起來後是又一個霧天的早晨了。他看著一切都覺得陌生,目光獃滯,母親喊他寶墜時他也不知道答應。

「你覺得頭疼嗎?」繼父問他。

寶墜看著外面的霧說:「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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