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北國一片蒼茫(5)

她很快好了。能撕扯狍肉吃,也能和呣唔到屋前的空地上去嬉戲了。那個新來的人對她很好,給她疊紙飛機和輪船,只是也常常陰著臉。他的臉如雪野一般光滑白凈,眼睛不大,但很柔和,跟呣唔待她的眼神一樣。聽娘說,那天她幸虧了這個人,不然就會凍死了。娘說這個人為了死才進這片林子的。他原想靜靜地躺在風中林中,讓雪花悄悄地埋葬了他,可不料他遇到了外逃的蘆花。是他救了她。而爸在第二天凌晨尋來,又把他們都救了。

蘆花從心底里怨恨他。如果不是他,她和呣唔現在早已離開了這裡,說不定到了一個沒有黑暗的世界去了呢。所以,她一遇見他,就警覺而又厭煩地扭過頭。

小後屋騰給他住了。她常常聽見爸和他在那屋裡爭論什麼。爸嗓門粗極了,他的嗓音又弱極了。他們在一起,爸就像一頭獅子對待一隻可憐的小兔子一樣。娘說,山外鬧事,鬧到那個人身上了,說他是「狗崽子」。他走投無路,想死。蘆花不懂人怎麼會成了「狗崽子」,因為他的長相不像呣唔,發聲也不像呣唔。看來,山外是總出希奇事的。

夜還是那般長。熊油燈也不知被爸抽滅了多少盞,卻依然閃著黃澄澄的光。自從來了陌生人,娘的臉不那般灰了,她一個人幹活時,還低吟著小調兒。好像她從這個人身上找到了自己曾經丟過的許多幸福和快樂。不過,蘆花不像第一次聽娘唱歌時愛掉眼淚了。她沒有眼淚為這樣的歌兒去灑:

鴛鴦雙雙,

雙雙水面上,

蝴蝶對對,

對對搖花蜜。

她把娘的那根黃麻繩系滿了疙瘩。她把這些疙瘩叫做星星。她喜歡星星如小黃花一樣繁多。

爸上山打獵,帶著呣唔,有時也帶上那個新來的人。爸和他出去回來,總是兩手空空,連個兔子都套不著。爸嘟嚕著臉,氣哼哼地罵狗不中用。後來,爸就不帶他去了。爸自己出門時,總是對她說:「別出去跑,跟你娘在家幹活。」爸的眼睛不懷好意地瞄著那個人。她隱隱地預感到爸和娘之間又發生了新的不快。

那天的太陽白得耀眼,爸出獵了。蘆花在炕上擦熊油燈,弄得手黑漬潰的。娘在火牆邊坐著,獃獃地想什麼。這時,她聽見那個人在後屋喚:

「嫂——子——」

娘一驚,迅速地看了蘆花一眼,臉色不大好看。她向後屋走去,步子又緩又輕,像秋葉在水上漂泊。

不知怎的,蘆花的心裡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她豎著耳朵,想聽聽他們在說什麼。可是,她只隱約聽到類似「蘆花白時……葦眉子……」等等一句半句的話。她不知自己怎麼還有白的時候,是頭髮曾經白過嗎?像仙姑一樣?那她曾經當過仙人了?她的心怦怦地跳得厲害了。她躡手躡腳地下地,悄悄地繞到後屋門口,默默地立在那兒聽。

「後來呢?」那人問。

「我、殺、殺了他。完後拿根黃麻繩到村頭的老槐樹下,想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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