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親親土豆(5)

「唉,我男人沒病前我倆就沒那麼好的感情,兩天不吵,三天早早的。他病了我還得盡義務,誰想這人脾氣越來越隨驢了。我伺候了他三個月了,他的病老是反覆,家裡的錢折騰空了,借了一屁股的債,愁得我都不想活了。兩個孩子又都不立事,婆婆還好吃懶做,常對我指桑罵槐的。」

「你家也靠種地過日子?」李愛傑問。

「可不,咱也是農民嘛。前年他沒病時跟人合開了一個榨油坊,掙了幾千塊錢,全給賭了。」

「那你的錢怎麼還呢?」

「我現在就開始干兩份活了。」王秋萍說,「每天早晨三點多鐘我就到火車站的票房子排隊買卧鋪票,然後票販子給我十五塊錢。中午我給一家養豬廠到幾家飯店去收剩飯剩菜,也能收入個十塊八塊的。一天下來,能有二十幾塊吧。」

「你男人知道你這麼辛苦嗎?」

「他不罵我就燒高香了,哪還敢指望他疼我。」王秋萍長長嘆口氣,「他將來恢複不好,真是偏癱了,我後半輩子就全完了。有時候真巴不得他——」

李愛傑知道她想說什麼,她在黑暗中吃驚地「啊」了一聲。

「你要是攤上了就知道了。」王秋萍乏力地說,「要是你男人真得了癌,得需要一大筆錢,還治不出個好來。到時我幫你聯繫點活干,賣盒飯、給人看孩子、送牛奶……」

王秋萍的聲音越來越細,沉重的疲憊終於遏止了她的聲音,將她推入夢鄉。李愛傑輾轉反側,一會兒想秦山在醫院裡能否休息好、夜裡是否咳嗽,一會兒又想粉萍在鄰居家住得習慣嗎,一會兒又想禮鎮南坡她家那片土豆地,想得又乏又累才昏昏沉沉睡去。等到醒來後天已經大亮了,房東正在掃地,有幾隻灰鴿子在窗檯前咕咕叫,王秋萍的鋪已經空了。

「夜裡睡得踏實嗎?」房東熱情地問。

「挺香的。」李愛傑說,「一路折騰來的乏算是解了。」

房東一邊忙活一邊絮絮叨叨問李愛傑一些事。男人得的什麼病呀,家裡幾口人呀,住幾間房呀。她告訴李愛傑,王秋萍一大早就上火車站排隊買卧鋪票去了,讓她早起後到街角買個煎餅餜子吃。

李愛傑洗過臉,就沿著昨夜來時的路線去醫院。街上無論是汽車還是行人都多得讓她數不過來,她想,城裡的馬路才真正是苦命的路。天有些陰,但大多數的女人都穿著裙子,她們露著腿,背著精緻考究的皮包,高跟鞋將人行道踩得咯噎咯噎響。她本想在街角買個煎餅餜子吃,但因為惦記秦山,還是空著肚子先到醫院去了。一進走廊,就見秦山住的病室的門被推開了,一下子湧出來五六個手忙腳亂的人,有醫生,也有神色慌亂的陌生人。跟著推出了一個病人,嚇得李愛傑腿都軟了。直到看到那病人不是秦山,這才緩口氣來,看著他們朝搶救室急急而去。

秦山幫助妻子訂了一份小米粥,怕粥涼了,用飯盒扣得嚴嚴實實的,擱在自己的肚子上,半仰著身子用手捂著。李愛傑一來,他就笑著從被窩裡拿出飯盒,說: 「還溫著呢,快吃吧。」

李愛傑鼻子一酸,輕聲問:「夜裡沒咳嗽吧?」

秦山眨眨眼睛,搖搖頭,輕聲說:「你不在身邊就是睡不踏實。」

李愛傑眼睛濕濕地看了眼秦山,然後垂頭去吃那盒粥。病室窗外的樹葉被風吹得颯颯響,像秦山年輕時用麥秸撥弄她耳朵逗她發癢的那股聲音。李愛傑看了一眼王秋萍的丈夫,他四肢僵硬地躺在床上,歪著頭,貪饞地看著鄰床的病人吃烙餅。那表情完全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

秦山的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當李愛傑被醫生叫到辦公室後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醫生說:「他已經是晚期肺癌了,已經擴散了。」

李愛傑沒有吱聲,她只覺得一下子掉進一口黑咕隆咚的井裡,她感覺不出陽光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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