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親親土豆(2)

李愛傑憂心忡忡地早早起來,洗了那個枕套。待秦山起來,她便一邊給他盛粥一邊說:「咳嗽得這麼厲害,咱今天進城看看去。」

「少抽兩天煙就好了。」秦山面如土灰地說,「不看了。」

李愛傑說:「不看怎麼行,不能硬挺著。」

「咳嗽又死不了人。」秦山說,「誰要是進城給我捎回兩斤梨來吃就好了。」

李愛傑心想:「咳嗽死不了人,可人一吐血離死就近了。」這種不祥的想法使她在將粥碗遞給秦山時哆嗦了一下,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無話找話地說: 「今天天真好,連個雲彩絲兒都沒有。」

秦山邊喝粥邊「唔」了一聲。

「老周家的豬這幾天不愛吃食,老周媳婦愁得到處找人給豬打針。你說都入秋了,豬怎麼還會得病?」

「豬還不是跟人一樣,得病哪分時辰。」秦山推開了粥碗。

「怎麼就喝了半碗?」李愛傑頗為絕望地說,「這小米子我篩了三遍,一個穀皮都沒有,多香啊。」

「不想吃。」秦山又咳嗽一聲。秦山的咳嗽像餘震一樣使李愛傑戰戰兢兢。

早飯後李愛傑左勸右勸,秦山這才答應進城看病去。他們搭著費喜利家進城賣菜的馬車,夫婦倆坐在車尾。由於落過一場雨,路面的坑坑窪窪還殘著水,所以車軲轆碾過後就濺起來一串串泥漿,打在秦山夫婦的褲腳上。李愛傑便說:「今年秋天可別像前年,天天下雨,起土豆時弄得跟個泥猴似的。」

費喜利見了一下鞭子回過頭說:「就你們家怕秋天下連綿雨,誰讓你們家種那麼大的一片土豆了?你們家掙的錢夠買五十匹馬的了吧?」

秦山笑了一聲:「現在可是一匹不匹呢。」

費喜利「咦嗬」了一聲,說:「我又不上你家的馬房牽馬,你怕啥?說個實話。」

李愛傑插言道:「您別逗引我們家秦山了,賣土豆那些錢要是能買回五十匹馬來,他早就領回一個大姑娘填房了。」

費喜利嗬嗬地笑起來,馬也愉快地小跑起來。馬車顛簸著,馬頸下的鈴鐺發出銀子落在瓷盤中的那種脆響。

秦山氣喘吁吁地說:「咱可沒有填房納妾的念頭,咱又不是地主。」

李愛傑追問道:「真要是地主呢?」

「那也只娶你一個,咱喜歡正宮娘娘。」秦山吐了一口痰說,「等我哪天死了,你用賣土豆的錢招一個漂亮小伙入贅,保你享福。」李愛傑便因為這無端的玩笑灰了臉,差點落淚了。

醫生給秦山拍了片子,告訴三天後再來。三天後秦山夫婦又搭著費喜利家進城賣菜的馬車去了醫院。醫生悄悄對李愛傑說:「你愛人的肺葉上有三個腫瘤,有一個已經相當大了。你們應該到哈爾濱做進一步檢查。」

李愛傑小聲而緊張地問:「他這不會是癌吧?」

醫生說:「這只是懷疑,沒準是良性腫瘤呢。咱這兒醫療條件有限,無法確診,我看還是儘早去吧,他這麼年輕。」

「他才三十七虛歲。」李愛傑落寞地說,「今年是他本命年。」

「本命年總不太順利。」醫生同情地安撫說。

夫妻倆回到禮鎮時買了幾斤梨,粉萍見父母回來都和顏悅色的,以為父親的病已經好了,就和秦山搶梨吃。也許梨的清涼起到了很好的祛痰鎮咳作用,當夜秦山不再咳了,還蠻有心情地向李愛傑求溫存。李愛傑心裡的滋味真比調味店的氣味還複雜。答應他又怕耗他的氣血使他情況惡化,可不答應又擔心以後是否還有這樣的機會。整個的人就像被馬蜂給蜇了,沒有一處自在的地方,所以就一副尷尬的應付相,弄得秦山直埋怨她:「你今晚是怎麼了?」

第二天李愛傑早早就醒來,借著一縷柔和的晨光去看秦山的枕頭。枕頭乾乾淨淨的,沒有一絲血跡,這使她的心稍稍寬慰了一些。心想也許醫生的話不必全都放在心上,醫生也不可能萬無一失吧。兩口子該做啥還做啥,拔土豆地里的稗草、給秋白菜噴農藥、將大蒜刨出來編成辮子掛在山牆上。然而好景不長,過了不到一周,秦山又開始劇烈咳嗽,這次他自己見到咯出的血了,他那表情麻木得像蠟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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