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逝川(4)

「你怎麼送進去的,就怎麼接出來吧。」吉喜開了一句玩笑,胡刀這才領會他在這裡給產婦增加精神負擔了,便張皇失措地離去,走時又被門檻給絆倒了,噗地趴在地上,唉喲叫著,十分可笑可愛。

胡刀家正廳的北牆上掛著胡會的一張畫像。胡會歪戴著一頂黑氈帽,叼著一桿長煙袋,笑嘻嘻的,那是他年輕時的形象。

吉喜最初看到這幅畫時笑得前仰後合。胡會從城裡回來,一上岸,就到吉喜這兒來了。吉喜遠遠看見胡會背著一個皮兜,手中拿著一捲紙,就問他那紙是什麼,胡會狡黠地展開了畫像,結果她看到了另一個胡會。她當時笑得大叫:「活活像只出洋相的猴子,誰這麼糟踐你?」

胡會說:「等有一天我死了,你就不覺得這是出洋相了。」

的確,吉喜現在老眼昏花地看著這幅畫像,看著年輕的胡會,心中有了某種酸楚。

午後了。產婦折騰了兩個小時,倒沒有生產的跡象了,這使吉喜有些後怕。這樣下去,再有四五個小時也生不下來,而淚魚分明已經要從逝川下來了。她從窗戶看見許多人往逝川岸邊走去,他們已經把劈柴運去了。一些狗在雪中活躍地奔跑著。

胡刀站在院子的豬圈裡給豬續乾草。有些乾草屑被風雪給捲起來,像一群小魚在舞蹈。時光倒回五十年的吉喜正站在屋檐前挑乾草。她用銀白的叉子將它們挑到草垛上,預備牲畜過冬時用。吉喜烏黑的頭髮上落著乾草屑,褐綠色的草屑還有一股草香氣。秋天的黃昏使林間落葉有了一種質地沉重的感覺,而隱約的晨霜則使玻璃窗有了新鮮的淚痕。落日掉進逝川對岸的莽莽叢林中了,吉喜這時看見胡會從逝川的上遊走來。他遠遠蠕動的形象恍若一隻螞蟻,而漸近時則如一隻笨拙的青蛙,走到近前就是一隻搖著尾巴的可愛的叭兒狗了。

吉喜笑著將她體味到的類似螞蟻、青蛙、叭兒狗的三種不同形象說與胡會。胡會也笑了,現出很滿意的神態,然後甩給吉喜一條剛打上來的細鱗魚,看著她一點點地吃掉。吉喜進了屋,在昏暗的室內給胡會準備茶食。胡會突然攔腰抱住了吉喜,將嘴唇貼到吉喜滿是腥味的嘴上,吉喜的口腔散發出逝川獨有的氣息,胡會長久地吸吮著這氣息。

「我遠遠走來時是個啥形象?」胡會咬了一下吉喜的嘴唇。

「螞蟻。」吉喜氣喘吁吁地說。

「快到近前呢?」胡會將吉喜的腰摟得更緊。

「青蛙。」吉喜輕聲說。

「到了你面前呢?」胡會又咬了一下吉喜的嘴唇。

「搖著尾巴的叭兒狗。」吉喜說著抖了一下身子,因為頭上的乾草屑落到脖頸里令她發癢了。

「到了你身上呢?臉貼臉地對著你時呢?」胡會將吉喜抱到炕上,輕輕地撩開了她的衣襟。

吉喜什麼也沒說,她不知道他那時像什麼。而當胡會將他的深情有力地傾訴給她時,扭動著的吉喜忽然喃喃呻吟道:「這時是只吃人的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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