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魚骨(3)

銀白的魚網從黑沉沉的江水中被提出來了。一出水面,它們就變成了一塊大花布。網上有的地方恰恰被火光照著,就成了一片霞光;有的地方隱在夜色中,就變成了灰藍。旗旗大嬸沉默著,我沉默著,寒風也冷峭地沉默著,只有火盆熱烈地響著,那些貪婪的火舌活躍地舔著夜色。

整片網起出來了,沒有一條魚。旗旗大嬸一屁股坐在冰上,陰鬱地抽起煙來。旗旗大嬸抽煙抽得很兇。

「你騙我!」旗旗看到網已經起出來了,就把兩根樹枝扔在江上,哭著跑了。

「旗旗,回來!」我起身去攆。

「別管她,讓她跑吧。這隻小貓咪,在這會把魚嚇跑的。」

旗旗大嬸掐滅了煙,又把網抖摟著下到江里。我擔心著旗旗,便起身去尋。

開花襖佝僂著背,正被旗旗驅使著起網。旗旗見了我,竟理都不理,那神情,分明是說我和旗旗大嬸合夥騙了她。

「旗旗,要逮不著大的,你可有個啥看頭?」開花襖說她。

「逮條小魚也行,這不著也行!」旗旗帶著哭腔執拗地說。

結果,這一網比旗旗大嬸要幸運一些,有一條筷子般長的狗魚撞上了網。漠那小鎮的人戲稱狗魚是穿花裙子的,因為它的身上全是斑斕的花紋。

「我有了一條穿花裙子的魚了!」旗旗提著魚,在江面上跑著,呼喊著。

開花襖今年八十歲了,年輕時一直是淘金漢。解放後,他在合作社裡喂牲口,閑時出去打魚,是遠近聞名的捕魚能手。人們說他的金子多得可以再建一個漠那小鎮。從六十歲開始,一聽說沒兒沒女的老太婆沒人要了,他就把她背回家。這樣,一共背了七個老太婆,他為她們送了終,然後把她們埋葬在一片墳地上,豎起木碑。我倒覺得開花襖有些俠義之舉。

開花襖見了我,就問城裡的女人都像我這樣單薄么。我搖搖頭,他就笑著說:

「漠那小鎮的女人才叫女人。」

「你是說她們胖,是吧?」

「不光是胖。」開花襖詭秘地笑了。夜色中他的笑聲顯得很凄厲,有點像貓頭鷹叫。

「聽說你的金子足足可以再建個漠那小鎮。」

「那是鬼話,我有什麼金子。」

「可你給七個老太婆送了終。」

「只要我有口氣,沒人要的老太婆我仍要去背。」

「你背她們有什麼用呢?」

「女人不能孤零零地一個人死。」開花襖坐在江上,捅了捅火盆。火盆騰起一束璀璨的火星,煙花似的閃耀。

「是女人把我帶到這世上的,不能虧待了她們。」

旗旗展覽夠了那條狗魚,興高采烈地回來了。開花襖跟我們說,這條江現在沒開懷,旗旗大嬸的判斷錯了。

「旗旗大嬸是最精明的人,怎麼會說錯呢?」

「我熟悉這條江就像熟悉女人一樣,這不是漁汛。」

「可那堆魚骨怎麼說呢?」

「那魚骨是鮮的不錯,可那不是這條江的。」

「你怎麼知道?」

「我說了,熟悉這條江我就跟熟悉女人一樣。」開花襖說。

「那你為什麼還要守在這裡?」

「因為這是我最後一次守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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