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南征北戰 第二百一十五章 境遇

「張忠旗,出來跟我走。」車爾格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張忠旗一臉媚笑的走出來,看著車爾格討好的道:「車爾格主子,這次又要去哪裡勞役。」

車爾格是分管張忠旗的封得撥什庫,以前看在老牛錄額真的面子上,對張忠旗還算好,現在的賴達庫一來,他也不再對張忠旗客氣了,只是帶著點嘲弄的看著張忠旗,「誰告訴你是服勞役,你還想著以前老主子在的時候,盡讓你去煮鹽行獵撈好處?你一個尼堪抬旗的,有你挑的么?」

張忠旗訕訕的笑道:「奴才不敢,奴才都聽主子的。」

車爾格冷冷的看著張忠旗道:「帶上你自己的行糧馬匹,跟老子去瀋陽,大汗要練漢軍。」

「主子,漢軍不是在阿哈裡面選么。」

「咱們牛錄包衣在旅順死得差不多了,沒有那許多包衣,抬旗的尼堪倒不少,你就是抬旗的尼堪,主子選你去,你就得去。」

張忠旗吞了一口口水,此時正好塔克潭從門外過,他聽到車爾格的話後嘿嘿冷笑一聲,「尼堪就是尼堪,別抬旗了就不知道自己是奴才。」他說完咳嗽一聲,呸一聲把一口濃痰吐在張忠旗的衣服上。

張忠旗不敢去擦口痰,也不敢有任何怒意,他知道塔克潭還記著上次自己打了海蘭的事情,後來他專程去登門解釋,被塔克潭和海蘭一通亂打出來,根本沒說上話,他也不能在外邊大叫說當時是為了去擋著牛錄額真大人,所以只能吃了個啞巴虧。

塔克潭罵完就扭頭走了,他現在是白甲,在這個牛錄中已經所剩不多。雖然上次海蘭衝撞賴達庫,但後來也只被罰了一頭牛,身份依然遠遠高於張忠旗。

張忠旗在心中暗暗罵了幾句,他都救過塔克潭幾次了,上次海蘭的事情也是好心去幫忙,居然落得個這個對待。說到底塔克潭從來沒有把他當做同樣的地位看待,所有事情都是。

車爾格交代完就走向下一家,那家是張忠旗的鄰居,張忠旗連忙跟在後面,對車爾格小心的道:「車爾格主子,這馬上就要秋收了,是不是等收完糧再走?」

「當然收完糧再走,你家每畝交五斗,少了一斗就要你人頭落地。」

張忠旗呆在當場,他雖說有五十畝地,但很多都是貧瘠之地,靠水源又遠,今年這樣的大旱季節裡面,也只有二十來畝能收到糧,而且大多都只有九鬥上下,其他二十多畝基本沒有收成,這樣交下來壓根就沒有存糧了。

此時車爾格已經到了那家門口,正要去吧門踢開,張忠旗連忙跑到車爾格身邊,從懷中摸出一塊五兩的銀子悄悄塞過去,「領催大人,求您通融一下,奴才這一響地都是差地,出不了多少糧,還請領催大人給奴才減些。」

車爾格摸摸銀子,徑自收入懷中,對張忠旗揮揮手,也沒有說減不減的。在張忠旗惶恐的眼神中,車爾格上去對著鄰居的大門就是一腳,破爛的大門頓時破了一個大洞,車爾格又是幾腳把那些木板踢開,從破洞中走了進去。

張忠旗在外邊朝裡面張望,這家也是個抬旗的包衣,名叫王三兒,旅順之戰的時候不知去哪裡砍了一個登州兵的腦袋,當時他們這個牛錄的旗丁損失慘重,這包衣便弄了個旗人的身份。不過他從來沒有出去搶劫過,沒有什麼積蓄,連牛都要從張忠旗家中租借,過得十分辛苦,雖然有個旗人的身份,但比起那些主子手下的庄頭還不如。他家中有四口人,一個媳婦和兩個小孩,最近也是有一頓沒一頓,張忠旗開始還接濟一下,後來自己都吃不夠,也就不再借糧給這王三兒。

車爾格在院中站著喊了幾聲,裡面沒有回應,車爾格往正屋走去,張忠旗怕他又把人家正屋的門踢爛,到時冬天得冷得夠嗆,連忙跟在後面進去,院子裡面十分簡陋,馬欄牛欄裡面都是空的,唯有東南角的柴垛還夠多。

以前這家的主人是個甲兵,死在了復州,一般真夷戰死之後,若是沒有直系親屬,那他所遺留的資產、妻妾和未成年子女都由本牛錄的額真處置,但處置之前要報給本旗主旗貝勒。這家甲兵只有一個媳婦,最後不知誰收了,房子就被分給了這個新抬旗的王三兒。

張忠旗趕在車爾格之前去拍正屋的門,那門一拍就開了,門葉緩緩打開之後,張忠旗瞪著眼睛看著正屋中的情景。

王三兒和他女人縮成一團靠在正屋的糧櫃旁,懷中抱著兩個孩子,四人骨瘦如材,在糧櫃旁一動不動。

張忠旗顫抖著手指伸過去探了一下鼻息,四人都已經死了,屍體早已冰涼,再看看糧櫃中,連一粒糧食也沒有剩下,一家子竟然是餓死的。

他們牛錄已經餓死不少的人,張忠旗靠著每次出征偷摸的東西,存下不少銀兩,勉強拖過了糧荒,每日能吃個半飽就是十分幸福的事情了。

王三兒這樣剛抬旗的,沒有積蓄又拖家帶口,境遇比張忠旗差了很多。後金的包衣可以有自己的家室,只是子女也算是主子的包衣,也可以有少量資產,不屬於那種完全的奴隸,以前年景好的時候,當包衣也能吃飽,主子出去打劫回來,總歸有些好處。

現在這樣的災荒一來,糧價漲到平日的六倍以上,別說包衣了,連他們牛錄的真夷都餓死不少,很多真夷家中也沒有多少錢財,該斷糧的同樣斷糧,也沒有人會可憐他們,財富仍在向軍事貴族快速集中。

車爾格見王三兒死了,大聲罵了一句,在原地合計了一下,看看他所管的丁口中還有誰家能湊包衣,徑自出門去了,留下張忠旗一人在這個空寂的院落中。

張忠旗早已見慣了生死,很快便恢複過來,他蹲下對那幾個屍體一邊磕頭一邊道:「王三兒兄弟,別怪我沒借糧給你,我剩的也不多了,給你的話,我家就該餓死人了。反正我就不吃你了……我也從來沒吃過人,但保不齊別人要吃你,我晚上再來埋你好了,免得被人看到埋在何處,再把你們挖出來。你死了就死了,以後別來找我。」

他說完後屋中靜悄悄的,這裡畢竟不是戰場,戰場上有各種聲音可以分散注意力,張忠旗對這種寂靜而陰森的環境有些心慌,急急忙忙出門回家。

他一進自己院子立即安心不少,趕緊的把大門掩上,屋中傳來他兒子的哭聲,張忠旗獃滯的臉上浮起笑容,他微微抬頭看著頭頂的藍天喃喃道:「要去瀋陽當漢兵?這日子過得……黃善要是留下來,沒準就該他去,或許已經餓死了也可能,不知道他怎麼樣了,登州真的有白有屋說的那麼好么?」

……

「這他媽就是阿鼻地域啊!」黃善全身癱軟的倒在床上哀嚎。

唐瑋在他對面床上耷拉著腦袋,他們已經訓練近兩月,強度越來越大,今日跑了二十里路。

唐瑋參加過河南剿匪,知道急行軍的用處,但這樣跑著走二十里路實在體力難支,聽說明天還要背甲行軍七十里,新兵沒有鎧甲,是用石塊放在背包中模擬鎧甲重量。

每天沒完沒了的隊列、宣講和體能訓練,火槍的空槍操作簡直練到他想吐,他現在對戰兵營完全是一種厭惡,那身漂亮的秋季紅軍裝看著也不再順眼。

不過此時想走也走不了,有懈怠就要挨打,開始時用竹鞭,八月底天氣稍涼後加了衣服,竹棍就換成了短木棍,到冬天就要換軍棍,打起來反而更痛了,至少唐瑋的屁股已經多次負傷。

旁邊的謝飛精疲力盡的道:「可惡,晚上還有兩百次伏地挺身,俺全身都散架了,怎麼做得動喲。」

唐瑋怨恨的看一眼房間中間位置的袁穀子,那小子還沒滿十七,是個河南來的孤兒流民,運氣好被選中當了袁谷生的養子,從屯堡校一學完就參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些訓導官洗了腦,啥都聽教官的,而且一點折扣都不打,連帶著還要告發那些偷懶的人。所以有這個內線監督著,他們晚上想偷懶免掉那兩百個伏地挺身都不行。

輕就在上嘴唇留了鬍子,他叫做彭雲飛,是鰲山衛的人,家中是漁民,雖然說沒錢,但肉沒少吃,長得是五大三粗的。他雖然以前和唐瑋不認識,但兩人算是老鄉,口音幾乎相同,所以雖然不在一個伍,還是很快就混到了一堆。

他對唐瑋低聲道:「胖子,還有煙沒有?」

唐瑋不耐煩的道:「沒有,上次買的抽完了,現在沒功夫跑去買。」

「說十連那邊有人買到了,可以去那裡買,就是要出高價。」

唐瑋瞥一眼袁穀子那邊,「老子敢出去么,今日長途越野行進的時候,老子抄了個近道,又被袁穀子這狗才告發了。」

彭雲飛牙齒磨了幾下,「老子也被他告了兩次了,咱們不能忍著啊,在老家老子一早就揍他了。」

旁邊的謝飛連忙湊過來,「就是,咱們怎麼收拾他。」

唐瑋眼珠一轉,對黃善招手道,黃善已經聽見了,他擺擺手道:「就別叫我了,我怕教官回頭收拾。你們也別去,毆打隊友處罰很重的。」

彭雲飛過去一把抓過黃善拖過來,低聲對他罵道:「你不參加,以後就沒你的煙抽,酒也沒你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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