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南征北戰 第三十章 皇帝也得忍

「直隸巡按王道直奏擬宋偉、吳襄罪案。吳襄潰於馬兵之始亂,宋偉潰於葯炮之既燃。律以奔潰之罪即擬重辟,何辭?乃松錦兩戰,宋偉部將靳國臣、張繼紱等因其鼓勵,克奏奇功,偉似可邀一線之生路。吳襄於松、錦之戰發縱指示,著功獨最,長山陣上對陣負傷,業蒙聖鑒,與偉情事較殊,似當令圖功自贖者。政明旨所謂前勞難泯,後效可期也。」

深夜的乾清宮西暖閣,崇禎還沒有翻牌子點殺,他暫時沒有那個心情,他手上拿著直隸巡按王道直最近的第二封奏疏,頭一封他要求嚴懲吳襄宋偉,今日卻又說兩人情有可原,理由更是可笑之極,崇禎臉色忽紅忽白,他心知肚明是個什麼情況,但這些御史未免做得太過顯眼。

王承恩在一旁點好檀香,屏退幾個近的宮女,對皇帝低聲道:「萬歲,邱禾嘉遞來一封急信,沒有走常例的路子,是直接遞到周閣老家中的,周老先生不敢擅處,悄悄給奴婢的,請皇上御覽。」

崇禎知道沒有好事,邱禾嘉以前在山永當兵備,四城之戰立了功,升為遼東巡撫,任上大力主張修建大凌河,理由說了一大堆,崇禎現在明白,祖大壽這幫人必定給他承諾了不少好處。結果大凌河打得一塌糊塗,長山之戰他甚至不敢出城,直把張春扔出來,張春一個永平兵備,哪裡管得住那幫遼鎮的長跑健將。好在他最後還敢於夜襲建奴,好歹把祖大壽救出來了。

「拿過來。」

王承恩小心的遞過去,崇禎把那張信紙拿在手上,臉色忽明忽暗,似乎有一股氣憋在胸口無法喘出。王承恩不敢直視,在一旁收拾茶點掩飾著不安。

崇禎看完閉上眼,半響都沒有說話,王承恩把牒子茶杯都收拾完了,靜靜的等在一邊。崇禎終於無力的開口道:「承恩,你看過信沒有?」

王承恩嚇得連忙跪倒:「奴婢不敢,周老先生再三叮囑,讓奴婢不得拆看。」

「拿去看。」

崇禎伸手遞給王承恩,這位小宦官不敢違抗,只得惶恐的接過來,看著看著嘴巴越張越大,邱禾嘉在上面詳細寫了祖大壽逃過經過,原來他是在大凌河斬殺了何可綱,然後投降奴酋後靠騙術逃過的。邱禾嘉在最後大吐苦水,只言遼鎮盤根錯節,人人唯祖大壽馬首是瞻,他上次報的祖大壽突圍,也是迫於無奈,並非存心欺瞞。

「皇上,這……」

崇禎閉著眼睛,長長嘆了一口氣,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憤怒,一年四百萬的軍餉投入到遼鎮,就換來連番戰敗和一次次欺瞞。

崇禎沉默了很久,才對王承恩開口問道:「王承恩,你覺得該如何做?」

王承恩頭腦靈活,現在被皇帝每天帶在身邊,對這位萬歲的心思也有所了解,一向都是急於辦成事情,對大多數官員的容忍度不高,但對一些合他心意的人,容忍度又出奇的高,這個邱禾嘉顯然不屬於合他心意的人,便大膽道:「皇上,奴婢覺得,那邱禾嘉首鼠兩端,編造謊言肆意欺瞞,轉眼又偷偷摸摸投信,其行如鬼魅夜行,是可忍孰不可忍。」

崇禎有氣無力的道:「你說的都是對的,但是又能如何,難道朕明日就把他投入詔獄?」

王承恩聽崇禎口氣,似乎並不打算抓邱禾嘉,他還是試探道:「奴婢願帶緹騎去遼鎮。」

崇禎猛地坐起,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筆筒碗碟都被震得跳起,王承恩趕緊把頭埋低,惶恐的說道:「奴婢失言……」

崇禎激動得聲音顫抖,對王承恩咆哮道:「朕以什麼名義抓他?難道說他謊報祖大壽之事,那祖大壽又是何事,這事一翻出來,御史絕不會幹休,你抓了邱禾嘉,祖大壽卻仍在錦州逍遙,又如何封天下人悠悠之口!!你說!」

王承恩汗如雨下,結結巴巴道:「祖大壽,祖大壽他,奴婢……」

崇禎心中一股怒氣憋得他神智迷離,一把抓起硯台,作勢就要砸向王承恩,遠處幾個宮女嚇得低聲尖叫,崇禎似乎被這個聲音驚醒,舉著硯台呆了片刻,又頹然坐下。

他蒼白的臉上滿是紅暈,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在他的心中,遼鎮已經不是他的臣子,而是一個交易的第三方,交易的籌碼就是遼餉和本色。祖大壽在大凌河堅守半年,也算盡了力,他的脫困之法雖然是無奈之舉,但朝廷中的御史絕不會放過這點,況且他還有殺何可綱的行為,更加不可原諒。而其後的欺瞞假報則說明遼東的文官正在向將門妥協,在遼鎮的地盤上,早沒有了朝廷的權威。

崇禎低低嘆道,「朕能怎麼辦,如果祖大壽呆在錦州不動,抓了邱禾嘉又如何?你以為朕不明白邱禾嘉的心思,他一面不得罪遼鎮,一面又怕此事泄露,是以主動跟朕密報,想著兩頭得好。建奴那邊如今有祖家不少人,寧遠錦州又是祖大壽的老家,一旦有所逼迫,他便可能投奴,邱禾嘉早算準了朕投鼠忌器,一時拿祖大壽無法。只要動不了祖大壽,那邱禾嘉、吳襄、宋偉這些人,都只能輕處。」

王承恩低聲的哭泣著,一是惶恐,二是為這位廣有天下的天子不值,誰能知道堂堂的皇帝能被一群軍頭要挾成這樣。

崇禎低頭看著王承恩輕輕道:「王承恩,你起來吧,你還小,不懂這些事情。」

王承恩抹著眼淚起來,他對皇帝小心的說道:「以後奴婢不再胡說,免得擾了皇上聖斷。」

崇禎搖搖頭,憋下心頭的熊熊怒火,「邱禾嘉其心可誅,不能再留在遼鎮,以大凌和長山兩敗,降兩級調任山永巡撫,宋偉和吳襄便衛戍充軍。祖大壽除去少傅,仍管原事,他投降建奴逃脫之事……不得泄露出去,厚撫何可綱吧。」

王承恩知道崇禎萬般不願放過這幫人,都是迫於無奈,那祖大壽一個人呆在錦州,便保住了這一票人的安危,既然吳襄和宋偉這兩個帶頭大哥都沒事,那其他逃回來的如祖大弼、祖寬、左良玉、楊御藩等人就更不能重處,長山之敗喪師四萬,最後落個不明不白,端的是可惡萬分。

「皇上息怒,那祖大壽雖是姦猾,但如今皇上有了文登營,他們到了遼南,朝廷不光靠遼鎮對付建奴了。」

崇禎總算露出一絲欣慰,陳新從來不給他惹麻煩,每每在他絕望的時候又能給他帶來希望,已經不是用「合心意」可以形容,唯一讓他還有點顧慮的,便是此人幾乎沒有什麼瑕疵。

他換上笑容對王承恩道:「天下多事之秋,如果陳將軍這樣的忠貞之士能多上幾個,何至於建奴猖狂至今。」

王承恩與文登關係十分良好,原來他還在曹化淳身邊的時候,陳新就對他很客氣,還一次給了一千兩,那是少年王承恩得過第一筆上千的銀子,他趕緊幫腔道:「若算起來,登州一年九十餘萬,文登營在其中不過分得十萬上下,陳大人便把那些軍戶也練成了強軍,遼鎮一年三四百萬兩,卻都給建奴做了嫁衣,著實可惜。」

崇禎微笑道:「己巳之後,朕就叮囑孫元化要保證文登營足餉足糧,沒想他還是打了折扣,好在現在這王廷試頗為知兵,他與陳將軍相得益彰,必能在遼南牽制建奴。」崇禎說著說著心情更好起來,「朕也不會薄待他們,日後的餉銀總是要比原來多些。」

「皇上明見萬里,那餉銀給登萊,實在比給遼鎮划算。」

王承恩見崇禎心情好轉,陪著笑陪崇禎說了幾句,叫宮女來收拾了桌上的碗碟,崇禎獨自拿起右手幾個奏疏,那是幾個御史彈劾陳新在文登和登州搶地的,還說他縱容耿仲明在平度搶掠,總之與當地縉紳勢同水火。

崇禎一人自語道:「陳新,有所求就好。」

……

「陳新你何需如此客氣,你與老夫是莫逆之交,貴在知心,萬萬不要落了百官的俗套。」

富麗堂皇的溫府書房中,陳新和宋聞賢剛剛從地上站起,溫體仁隨手翻了一下管家遞來的禮單,裡面的東西頗為貴重,大多是名貴的珠寶、人蔘、皮裘、珊瑚等等,數量還相當不少,在京師價值至少上萬兩。雖是重禮,但溫體仁並不在意,他已不是四年前那個講讀官。如今周延儒已顯出頹勢,想給他溫體仁送禮的人排起長隊,送送出去就是謝天謝地了。

陳新現在對他最大的作用是引為外援,並爭取軍功穩固自己的權位。而陳新一直的表現都很讓他滿意,沒有首鼠兩端的行為,從來堅定的站在他一方,交代的事情也都辦得不錯。

陳新穿了一身青衿,頭上用網巾包好,又戴了個四方平定巾,顯得彬彬有禮,與平日軍營那個武夫形象相去甚遠。他恭敬的對溫體仁道:「小人是個粗人,那些文縐縐的話也說不來,大人對小人有知遇之恩,一向照顧有加,心裡總想著能報答大人,好容易進一趟京師,便把能搜羅的好東西都選出來了,確實是俗套了些,不過小人的心思簡單得緊。」

溫體仁摸著自己的乾枯鬍子呵呵一笑,他是個老狐狸,陳新在登萊不乘機發戰爭財他是不信的,只看陳新每年的孝敬,就知道文登有其他賺錢的路子,溫體仁的一個家人與四海商社相熟,他大概知道陳新是用銅錢和香煙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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