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江山如畫 第七十四章 嫌疑

「各位愛卿,大凌河圍城已一月,遼鎮解圍無方,如今當做何方略,今日便議一議。」

乾清宮中,崇禎的聲音帶著些生硬,臉色比幾月前變得更加蒼白,他發現只要後金兵一出現,自己所能做的事情便很少,基本上只能擺著挨打。

梁廷棟身為兵部尚書,當然只能首先發言,他吞了一口唾沫,還不及開口,兵科給事中周瑞豹便站出來大聲道:「稟萬歲,大凌河城被圍近一月,遼鎮僅戰二次,報捷一次為松山之戰,微臣斗膽想問,關寧年費遼餉四百餘萬,聚兵十萬之眾,何以圍城一月,僅有一戰,且戰地尚在松山,以如此畏縮之軍,何時能解大凌之圍?」

周瑞豹說完後盯了梁廷棟一眼,「況乎凌城之築,朝中早有異議,本兵、樞輔與遼東巡撫各位大人既是堅欲築城,則奴之攻與不攻,在在需籌劃於為動之前,如今奴兵兵臨一月,由遼東巡撫至本兵,無一策可見實效。微臣試問,不顧廷議輕易啟釁,不先行預備萬全之策略,而遺難了之局,豈稱忠臣能臣!?今雖不必為既往之追咎,然祖大壽等上萬精兵,數萬商民在焉,何忍棄之。」

梁廷棟心中微微有些慌亂,兵科給事中專管並不事宜的查漏補缺,連皇帝詔書都能封駁,他對這個七品小官可謂毫無辦法,現在人家問到頭上,自己必須要回答,正在心中整理奏對,周瑞豹已經接著道:「微臣二劾樞輔孫承宗,皇上賦尚方劍,令之巡邊,便是需樞輔親歷行間,得以功罪無漏賞罰即時,以壯兵士之氣,如今大凌被圍,樞輔卻以騎行不便為由,滯留寧遠,只以遼東巡撫坐鎮錦州,樞輔既有專任之責,何得以轉授他人?豈非有負萬歲特授尚方之意。臣乞立請樞輔專任調度,駐蹕錦州,剋期解圍。」

周瑞豹相貌堂堂,洪亮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他這幾下子彈劾得不輕,其他人見有了出頭鳥,都停下不語,要看梁廷棟如何回應。

梁廷棟此時靜下心來,瞟了一眼溫體仁的方向,只見他低頭順眉,沒有什麼表示,知道只能靠自己,咬咬牙挺直身子,一副自信表情,「周瑞豹彈劾臣輕易啟釁,臣請自辯。」

崇禎淡淡道:「本兵請說。」

「大凌之築,著眼非在遼西一地,大凌河僅在錦州東北三十餘里,即便以恢複廣寧而言,亦相差甚遠,臣議築大凌,其著眼在薊而非遼,試想己巳建奴入口之時,損失之兵民何止數萬,京師附近百里,無不殘破,薊鎮長城綿延數百里,又是防線殘破,劉可訓所練數萬營兵皆屬新募,何以抵擋建奴,臣日夜為之焦慮,進而思之,遼西雄兵在鎮,終歸比之薊鎮易守,曾有寧錦寧遠之捷,若能引建奴大軍前來,薊鎮自然可保無虞,重修大凌由此而來。自七月築城,建奴大軍已被吸引於遼西,絕無餘力西顧薊鎮,以樞輔之能,只要能穩守遼西,於我大明便已是得益,若能緩得一年,則薊鎮之兵練成,破損之邊牆亦已加固,未必無一戰之力,臣謂之以遼守薊之策。」

廷中立即響起一片嗡嗡聲,梁廷棟這番辯解頗有新意,大夥都住在京師,自然不願又被建奴圍在裡面,如此看起來,修築大凌河城並非是什麼壞事。而梁廷棟的自辯也只說了自己的戰略決策英明,運籌是沒有問題的,至於大凌河能否守住,他則暗示要看孫承宗打得如何,責任應當在執行的樞輔身上,而不是他這個決策者了。

崇禎也微微皺眉,梁廷棟這幾下太極滑不留手,但即便再正確,卻對現在的解圍一點作用沒有,雖然按梁廷棟所說,只要建奴不入口大明就算贏了,但天下人不會這麼看,大家看到的還是大凌河被圍死了幾萬人,大明終歸是輸了。況且被圍住的是遼鎮最精銳的祖大壽所部,遠遠不是普通的損失幾萬人那麼回事。

周瑞豹卻不肯就此放過梁廷棟,他轉身看著梁廷棟道:「遼鎮難道並非兵部所轄,大凌一城兵民數萬,司馬一個以遼守薊,皆棄之於蠻夷乎?」

周瑞豹不屬於溫體仁和周延儒任何一派,只是單純的就事論事,溫周兩邊的人都不出面,梁廷棟對皇帝道:「皇上,大凌河城民皆吾皇子民,兵部斷不會棄之不顧,已有昌平鎮、天津撫標各營準備停當,不日起行救援,只是建奴兇殘,樞輔想必是要謀劃萬全,方能起行。」

周瑞豹一抖手,還要與梁廷棟辯論,崇禎輕輕道:「好了,本兵既已有成劃,便命各營速速起行,城中雖有糧草,然終有食盡之時,祖大壽何可綱還是實心任事的,本兵將此意告之樞輔。」

梁廷棟趕緊答應,知道暫時過關,躬身答應,他話音剛落,吏科給事中熊開元就站出來道:「臣附議樞輔應專任調度,陛下既授之尚方,樞輔與遼東巡撫擔無他卸,厚賞顯戮,義不得辭,榆關原本便有高起潛、李明臣等內臣監軍,然皇上又特使內臣王應朝任之,此等內臣果有孫吳之邊才乎?若大凌有失,恐樞輔與丘嘉禾推責於內臣,臣請撤內臣以一事權……」

崇禎一聽熊開元又跳出來老生常談,心中十分不快,若是外臣能讓他省心,又何必非派內臣監軍,根據眼下的情形,他還打算派更多內臣到各地,更別說收回監軍了,當下冷冷道:「遣用內員自有裁酌,不必過為疑揣。」

廷上各人一聽,就知道皇帝不打算撤,大家都不再說這個話題,偏偏熊開元嘮嘮叨叨,崇禎臉色變得更加陰冷,這些給事中是誰也不怕,皇帝的話他們也不給面子,最後總算是溫體仁開口,好話說盡,才將熊開元安撫下去。

溫體仁轉身過來,對吳宗達使個眼色,吳宗達出班奏道:「皇上,方才本兵說及直隸所調兵馬即將起行,為何獨獨未提及登萊兵馬,孫元化上任至今,歲靡兵餉逾九十萬兩,稱雄兵五萬在焉,登州、東江、文登三營舟師蔽海,為何一到出兵,則久久不見一人?」

聽到有人提及孫元化,不少朝臣的眼睛看向了周延儒,剛剛三十九歲的周延儒如老僧入定,他從中狀元到現在,從政已經十八年,風浪也是見得多了,現在朝廷的情況他也很清楚,皇上不喜歡黨爭,溫體仁和自己都是避免體現出有官員群體,但那些御史的鼻子比狗還靈,他們彈劾多了,皇帝其實也是知道兩人不和。

孫元化和張廷拱不用說是他的人,大同那邊比較安靜,溫體仁從張廷拱身上找不到什麼破綻,主要便是孫元化這方,原本有身彌島大捷,孫元化是有運籌之功的,誰知孫元化立即就被呂直和陳新這兩個直接功臣彈劾,孫元化的功成了過。

好在崇禎其實明白平衡的道理,而且他對周延儒十分看重,不願周延儒因此下台。所以周延儒得以拖著欽差調查之事,等待孫元化出手反擊,根據孫元化派人送來告知的計畫,他認為有些把握,只是帶信讓孫元化不要過於彈劾文登營,作為唯一能數次擊敗明軍的將領,陳新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其實是很重的,他要孫元化把著力點放在內臣監軍上,對陳新則主要彈劾其人品低劣。但昨日他在宮內的線人傳來消息,說呂直剛剛傳來六百里快報,似乎是不利於孫元化之事。

此時聽了吳宗達問的問題,周延儒自然也不會出來回答什麼,還是梁廷棟答道:「登萊相距遙遠,入援當走海路,或許……」

崇禎突然冷笑一聲,「吳大學士此言問得甚好,朕這裡正好收到一封登萊監軍的急報,至九月五日,登萊仍未出兵,登州水營船隻竟然全部需要修繕,這便是年靡軍餉九十萬的數萬雄兵。」他的聲調漸漸變高,「水營船隻沒有好的便罷了,卻有一艘船是好的,只不過上面裝的不是兵將。船上除了有三名巡撫官署的參隨,還有一個人。」

崇禎緩緩環視眾臣,周延儒感覺情況十分不妙,果然聽崇禎大聲叫道:「還有一名建奴,經登萊遼民辨認,此人乃李成梁之侄孫,現官至建奴游擊。」

眾臣被這顆重磅炸彈震驚,驚愕的互相交換著眼色,周延儒的身子也微微抖動了一下,要說孫元化貪墨軍餉他們毫不奇怪,但要說孫元化通奴,那他們是決計不信的,就說隔著那麼寬的遼海,建奴也給不了他什麼好處。

溫體仁自然已經提前得到了消息,他故作訝異出列道:「皇上,此事駭人聽聞,臣斗膽一問,此消息來自何處?」

崇禎對座下的曹化淳點點頭,曹化淳站出來大聲道:「登萊監軍,內官監呂直急報,九月五日於登州外海俘獲形跡可疑船隻一艘,追上之時,船上有人頑抗,被呂直所領水師斬殺後,在內倉發現數具屍體,似自相殘殺而死,經呂直隨從辨認,其中三人乃巡撫衙門參隨,懷揣書信一封,另一人作建奴打扮,懷揣夷語所書書信一封,皆未署名,漢語所書口氣似我大明一官員,呂直不敢擅處,兩封信已隨呂直急報送達。建奴首級亦同時送到京師,經兵部一遼東老吏再次辨認,確乃李成梁之侄孫李思忠,官至建奴游擊。」

崇禎道:「把書信給幾位閣老看看。」說話時,他聲音已冰冷至極。

曹化淳將幾封書信遞給周延儒和溫體仁等人,周延儒拿到一看,這封竟然真的像孫元化手跡,上面寫著,「兵馬行期可緩,只以船隻當修為由,兵數必不過四千,然以一百萬兩隻得復州半年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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