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江山如畫 第十三章 瞬變

左昌昊看了片刻道:「似乎是復社的人。」

陳新終於見到這個素有清名的組織,問了一句,「復社?」

「嗯,是些年輕士子,原本的各地文社有松江幾社,浙江聞山社,蘇州羽朋社,杭州讀書社,據說一個叫張溥的,統和而成復社,今秋正是鄉試,他們齊聚金陵,叫做什麼復社金陵大會,前幾日在城中周遊,萬人圍觀。那個阮鬍子或許是阮大鋮,他在逆案中被定歸鄉閑住,聽說不好意思回皖南老家,一直在南京逗留,此人不缺銀子,在牛首山還有莊園。」

許心素有些輕視的笑笑,「這些士子,論文章在舞台,赴考試在花街,連打架也是好手。陳將軍現今統管文登數衛,有否受到鄉紳文社刁難?」

陳新搖搖頭,他一向在衛所系統混,裡面有些縉紳侵佔軍田,文社似乎還沒有碰到過,他連衛所官的利益都沒動,暫時也沒有打算和這些文人正面衝突。

左昌昊道:「北地縉紳或許與江南相差無幾,但江南士大夫與士子卻比北地張狂許多。」

宋聞賢也來到窗前,看著那邊打得熱鬧的場面,對陳新道:「結社之風,宋已有之,現今江南怕是更盛,不外黨同伐異,外乎黨者,便有房玄齡之能,不足言事業,非我盟者,雖屈原也不足言文章。」

劉民有第一次聽人說及江南士人,在一旁留心傾聽,許心素揮手把唐妍和婢女趕去船尾,那唐妍氣得臉色發白,一跺腳出去了,許心素這才嘿嘿笑道:「陳兄弟與我都是干不要命的買賣,這些人是乾的嘴上買賣,比咱們的刀子還利。」

陳新好奇的道:「願聞其詳。」

「原本士子也是本分的,與地方官相處,多是請託,歲時令節致贈行賄,也不算出格,萬曆十五年時卻出了一事,從此之後士風大變。」

許心素很會弔胃口,周圍人都不再看那邊戰況,轉頭往他這裡看過來。

「時有南京兵部尚書凌雲翼,在鄉毆打生員,三吳士子群情洶湧,赴京上書,出於江南的御史連章彈劾,最終使凌雲翼削職奪銜。」許心素掃了一眼眾人,見大家都認真在聽,才又滿意的繼續道:「從此之後,士子日益張狂,動輒要挾地方父母,聲言驅逐上官,連鄉紳亦對士子生員退避三舍,加上原來的請託之風更加盛行,官員既畏於士子,又貪實利,往往給與照拂。」

許心素繼續道:「士子一中秀才,便有兩百畝免銀田,投靠者趨之若鶩,有些則賣人情包攬親朋故舊舊田。江南這些年拖欠錢糧漸多,與士風有頗大關係,那些士大夫雖不如此張狂,但比之普通士子卻更有力,特別身占朝籍之人,禮抗官府,私下裡田連阡陌,華堂美宅,廣蓄家奴。」

陳新靜靜聽著,復社和東林中,有部分人在國難當頭時表現出崇高的民族氣節,也有錢謙益這樣的賣身投靠者,單純以復社或東林劃分他們的好壞並不合適,但他們中確實絕大部分都有許心素所說的那些問題,其實他們所爭的,就是他們的切身利益,明末的環境給了他們這樣的土壤,更讓部分人為所欲為。

請託之風還算好,也就是走走關係,祁彪佳出任蘇松巡按時,張溥去拜見他,見面就拿出名冊,要求照應復社人等,其他去拜見的縉紳亦有數十人,其中就包括寫《圓圓曲》那個吳梅村。在陳新看來,是可以理解的,但他們一不如意,就干擾官府行政,卻讓他很不喜。

現在才崇禎三年,這些士子最張狂之時其實還沒到來,就是這個復社的張溥,崇禎七年帶領生員驅逐蘇州府推官周之夔,周之夔原本也入過復社,與張溥有些矛盾,張溥發動之後,一邊在蘇州四處張貼檄文,一邊致書京中,先將周之夔改任吳江知縣,然後又跟著殺到吳江,最終迫使周之夔自己辭職。

這還算是文斗的,更有生員公然結夥打砸縣府,將堂堂縣令驅逐出境,還洋洋自得的大書一公告稱「驅逐縣令一名,不許復入」。官服後來對他們的處置也很輕描淡寫,絲毫沒有起到警戒作用。

而士大夫就更厲害,他們大多都是有很多工商利益,本身有名望,又門生故舊滿天下,地方官根本不敢得罪他們,當時有人控訴錢謙益和瞿式耜這兩個東林大將,「不畏明論,不懼清議,吸人膏血,啖國正供,把持朝政,濁亂官評,生殺之權不操之朝廷而操之兩奸,賦稅之柄不操之朝廷而操之兩奸。」士大夫的能量就可見一斑。

直到滿清入關後,一些士子捨身為國,有骨氣的死得差不多了,但江南殘存的士子還是這個風氣,滿清刻意打擊江南的士子和縉紳,結果哭廟案、奏銷案等三大案中,滿清朝廷對他們根本沒有什麼好講的,直接嚴酷鎮壓,殺頭了事,此後再無人敢拖延課稅,結社上書之風也無人提及。

劉民有吞了一口口水,他來的時候還想著挖些讀書人,現在看起來這些人都不好管理,又衣食無憂,除了陳廷棟這種異類,怕也沒幾個願意去文登吃苦。陳新聽了這些士子和士大夫的能量,也在心中警惕,自己根基尚淺,最好不與他們正面衝突。

那邊畫舫上面人聲鼎沸,那些士子把杯子和碗都摔完了,紛紛叫嚷著,讓船工把船靠過去,捲起袖子一副要跳幫作戰的樣子。

專業的海盜還在這邊看著,許心素嘆著氣道:「詹毅,以後你別出海做殺頭生意了,就在這秦淮河上教教他們跳幫,也能糊口。」

那個詹毅道:「屬下跟這些人湊不到一起去,倒是我那兄長怕是能夠,不過他又不會這套東西。」

那些船工怕撞壞了船,無論那些士子怎麼說,都不肯靠近,幾個士子搶過竹篙,撐了幾下沒有效果,便直接用竹篙向對面的畫舫一頓亂砸,將那船上的燈籠全部打滅,阮大鋮那艘畫舫已經被砸得一片狼藉,船艙中儘是破碎的碗碟,陳新只見到當中幾個人影狼狽躲藏,那些妓女則在大聲尖叫,紛紛躲上了船頭,老鴇在船頭上驚慌的叫喊著,試圖阻止那些士子。

周圍的畫舫紛紛圍過來看熱鬧,還有人大聲喝彩,生怕打得不激烈。

幾人看了一會,這種場面對他們太過小兒科,都回了桌邊,許心素拍拍手轉入正題:「前些時日聽聞大人遵永大捷再次斬首數百,此次建奴入寇,僅在大人手上便丟下上千首級,大漲我大明軍威,實在讓下官敬佩。左昌昊回來跟我說及陳兄弟要做些南貨,我當即便同意,除了南洋香料不太多,其他皆可,南貨之事便如此定下,定價皆比南直最低再降半成,其他數量價格之事,由手下人去一一商定。」

陳新趕緊道謝,這許心素確實一副大老闆派頭,而且十分豪氣。

許心素又道:「那南洋香料,並非我不願給陳兄弟,實在福建和廣東外海都鬧騰得厲害,最近那劉香老跑回了廣東,幾股海賊打來打去,紅毛夷也把他們無法,再加上李魁奇和那個家奴在福建僵持不下,南洋香料價漲得厲害,數量也少了,現在暫時只能少給些。等到為兄收拾了那個背主的無恥之徒,到時陳兄弟要多些也無不可。」

陳新也答應了,這些香料在北方不愁銷路,而且還可以當做化妝品和添加劑,是南洋往中國最重要的商品之一。陳新知道他說的背主之徒是鄭一官,這人也是他所關心的,正好問道:「這個鮮廉寡恥之徒還沒死?本官初見李公子之時,便對他十分憤慨,現今仍是那句話,李公子和許大人但有吩咐,定會出一份力。」

許心素點點頭,這個陳新在北地威名遠揚,他同樣有心結交,一是此人據說在朝中有強援,二是此人手下軍隊戰力強勁,這兩樣對於他對付鄭一官都有作用,而且多一條生意路子,對他也沒有壞處。

許心素臉上現出冷冷的神色道:「那鄭一官也頗有些手段,現今雖是被李魁奇打得不敢出海,卻一直在福建官場活動,可恨李魁奇爛泥扶不上牆,一門心思當海寇,年初時建奴還在關內,朝堂中無人理會他,現今聽說皇上有了空閑,對他有些不耐煩,多次督促巡撫大人清剿,鄭一官又得了些船,恢複了些實力。」

許心素想到李魁奇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幫著李魁奇組織貨源並且銷贓,給了他財力上的支持,希望這個比鄭芝龍實力更強的海寇能招安,這樣許心素就能得個大功,能更上一層,然後借李魁奇全面壓倒鄭一官,把鄭一官最後一點官方背景的優勢也徹底消除,結果李魁奇完全不識抬舉,只想當無拘無束的海盜,使得許心素後面對付鄭一官的步驟都無法實施。

陳新聽了他的描述,看來鄭一官現在也只是勢力平平,暫時還不需要擔心,而且他相信許心素肯定還有後手對付他,能作李旦代理人的,絕不會比鄭一官差了。

他對許心素道:「許大人對付鄭一官,妙計自然有用,但有時簡單的就是最好的,直接幹掉他其實更省事。」

那個詹毅一拍桌子道:「陳大人這話和我意思,只是他一直在中左所不出來,平日也小心翼翼,我們試了幾次沒成,許大人不想眾兄弟去送死,已是停了。」

陳新摸著鼻子,想了一會對許心素道:「此事待兄弟回去準備一番,定會練出一支適合干此事的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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