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己巳之變 第四十九章 希望

天津衛城的小院中,劉民有一個人坐在石桌邊發獃,傻和尚拿著一隻燒雞開懷大嚼,不時提起一個酒壺灌幾口。

第一批文登營兩個司已經乘坐鎮海營的船出發,鎮海營的水手年前逃散過半,到現在還是只有一半人,船隻也維護不善,一次只送走了七百人。剩餘的士兵和傷員都在鎮海營軍營住著。

這次到天津後,兩人開始著手商鋪的事情,兩人的規劃是揚州、臨清、天津、通州、京師共設五個點,都是在長江以北的運河沿岸,先從銷售南貨開始。

陳新這兩日忙著拜會津門的巡撫、清軍廳同知等人,陳新原本是打算和溫體仁一起辦運河沿岸的店鋪,以此逃避鈔關納稅,但試探一下之後溫體仁沒有反應,陳新估計是溫體仁打算自己開鋪子,以他目前的權勢,一般人送錢都要看他心情才送得出去,只要他派幾個家人出去,地方官自然會奉上鋪子銀子。所以也不願讓陳新去攙和。

逼得陳新自己去打點地方官,好在溫體仁還算關照他,派來個家人,拿了溫體仁的帖子,先去了通州,楊國棟把陳新當上級一樣對待,連連保證陳新的鋪子沒人敢動。

然後又去天津各個衙門走了一趟,陳新現在深得崇禎信賴,京師周邊的官場沒有不知道的,地方文官雖然談不上巴結一個武官,但給些關照還是要的,這次建奴入寇之後,很多南方來的客商離開天津,運河邊的鋪子空出不少,價格也跌落下來,陳新很快買好兩間,又從衣店調來兩名培養了一段時間的店員,設店一事比較順利。

劉民有這幾日把繳獲的銀兩都存到了兵營,又與宋聞賢對過銅錢生意和海貿採買的賬目,又閑了下來,他也不與陳新一起去應酬,寧可就這樣呆在小院,與原來的一些老街坊走動。

傻和尚嘴中裝滿雞肉,含糊不清的問些問題,劉民有心不在焉的答著消磨時間,直到鄧柯山敲門進來。

鄧柯山現在都是跪著見禮,他消息靈通,在天津打聽了陳新現今的權勢和前程,態度比原來還要好得多,連帶對劉民有都恭敬得不得了。

劉民有連忙扶起鄧柯山,這個地痞還是老樣子,一副油滑的笑臉,看人的時候眼睛都轉來轉去。這種熟悉讓劉民有感覺很親切,自己去找杯子給鄧柯山倒了茶。

鄧柯山接了後轉頭看看四周,對劉民有笑嘻嘻的道:「劉大哥你們如今既貴又富,還念著老街坊,真是念舊。周世發跟著陳大人,也出息了,當的什麼軍法官,他今日晚間就在他家裡宴請街坊,讓我過來跟劉大哥說一聲。」

劉民有笑著答應了,然後道:「鄧兄過譽了,我二人來天津多虧各位街坊關照,才得以在天津立足,人就不應忘本,以後在下能幫忙的,鄧兄千萬別客氣。」

鄧柯山眼睛轉轉,「劉兄,聽說陳大人要在天津賣南貨,你知道小弟這人,都愛個新鮮,那衣店的事做膩了,也想著做做南貨生意,尤其是砂糖,小人識得些河間府的客商,他們一向都來天津購貨,小弟可以做這個牙行。」

劉民有猜他多半是知道糖類利潤高,或許是聽了周世發說及有糖類南貨,想來得點利益,但牙行在各地都有,劉民有原來在天津找工作,都曾想過去做這行,天津運河商鋪競爭激烈,鄧柯山這樣的地頭蛇來做牙行也有好處。

當下答應道:「彼此方便的事,此時我就可以先答應鄧兄,陳大人也應當不會反對。」

鄧柯山搓搓手,彷彿看到了光明的前景,砂糖在天津根本不愁銷路,他這牙行是賺定了,他看著劉民有,想起平日老蔡私下嚼舌頭說過的話,決定好好回報一下這人。

「劉兄你們開新店,可是要從衣店調人去?前些日子我去衣店,裡面多了好多賬房和那啥副掌柜,兄弟我在天津這許多年,還是第一次聽說副掌柜。」

劉民有道:「是要調人去。」

鄧柯山神秘的道:「那劉兄可別調沈樓他媳婦。」

「為何?」

「平日打得可慘,兄弟我算是個滾刀肉,也不像這沈瘸子。沈娘子現在衣店可是人人佩服的,做事算賬一把好手,由他一個瘸子欺負,純是打咱蘭花衣店的臉來著。劉哥,算起來我與沈娘子是同僚,又是鄰居,每次見了這等事,實在氣不過,要不要兄弟找人去賭場設個局坑這沈瘸子一場,逼沈樓把這娘子休了,否則這娘子怕是活不長。」

劉民有猶豫了一下,問道:「沈娘子是臉薄的人,要是休掉了,她怕更是活不成。」

鄧柯山嘿嘿笑道:「劉先生你這未必想對了,沈娘子在衣店兩年多,那見多識廣,早不是那些深閨女子可比,她自己又有月錢拿著,怕是巴不得。再說,再說劉兄可以把她派遣到其他地方開店鋪,也就不怕這些街坊閑話。」

劉民有咬咬牙問道:「隨時都能休掉?大明律有沒有定則?」

鄧柯山象看怪物一樣看劉民有好一會,終於回答:「在下聽那些訟棍說過,按大明律,還要夫家的姑姑或是舅舅為證,方能休妻,不過這沈瘸子沒有這些親戚,不需如此麻煩。況且……」鄧柯山吞了一口口水接著道:「劉兄,現今還哪有大明律,有銀子有權就是大明律。周哥說你這次也要陞官的,以陳大人現今的權勢,就是把沈樓殺了,也沒人敢放個屁。」

劉民有搖搖頭,他也要是個官了,他還沒有這種覺悟,當下沒有再說話,鄧柯山看他沒反應,悻悻的告辭出門,剛到門口,劉民有突然叫住他道:「你剛才說的事,可以去做。」

鄧柯山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之後,臉上露出點笑,出門去了。

劉民有盯著大門自語道:「救不了天下,身邊的總能救吧。」

……

兩日後,沈樓的院子傳出沈李氏的哭聲,沈樓的媽嘮嘮叨叨的數落著沈樓,這次沈樓在裡面沒有說話,周圍鄰居都圍在門口議論紛紛,據說是沈樓輸了很多銀子,甚至答應要用老婆抵債,劉民有帶著張二會也混在人群中。

一個青皮模樣的人拿著一張紙頁,大模大樣的站在門口,鄧柯山還在那裡裝樣子求情。青皮只顧搖頭,並不買鄧柯山的帳。

「鄧二,老子是認得你不假,但這事可是五十兩銀子,誰來也不好使。」青皮接著對著裡面大聲道:「沈瘸子,這是你昨日欠我的五十兩銀子,今日要是還不出來,就把你老婆讓給老子。黑紙白字寫著,還敢抵賴不成,再不出來,老子就砸大門了。」

鄧柯山忙道:「兄弟使不得,這可是我家大門,他沈樓可沒有門。」

那青皮不依不饒,拾了一塊石頭,非要去砸門,兩人就在門外拉扯吵鬧起來,鬧得不可開交,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沈李氏臉上掛滿淚水,手中拿著一張紙頁,面無表情的走出來,獃獃的站在那青皮旁邊。

劉民有細細打量她,這兩年似乎憔悴了不少,頭上竟然有幾根白髮。

青皮拿過紙頁看了,哈哈一笑,嬉皮笑臉的就要去拉沈李氏,混在人群中的老蔡大喊一聲:「住手!」

瘦小的老蔡上來擋住那青皮,怒道:「沈娘子是我等店中副掌柜,豈容你兩人買賣。」

青皮揚揚手中的紙條道:「什麼沈娘子,沈樓把休書都寫了,現今歸了老子,要改叫唐娘子了。明日老子就不再讓她去你店中,幾時輪到你出頭了。」

老蔡居然有些勇敢,伸手攔著道:「今日你休想把副掌柜帶走。」

「第一次聽說什麼他媽副掌柜,再不讓開老子動手了。」

周圍鄰居相處了兩年多,對這沈李氏都很同情,眼見要落個如此下場,都心中不忍,紛紛喝罵那個青皮,青皮見范了眾怒,腦袋縮了縮,鄧柯山趕緊跟他打個眼色,青皮隨即大聲道:「你們嚎啥,嚎啥,反正休書都寫了,欠條也在,老子就是把他賣去暗門子,也不關你們事,有本事你們就拿八十兩把她買走,老子就開價八十兩……」

「我買了!」

沈李氏和一眾街坊同時驚訝的轉頭看去,劉民有昂然站在人群中。街坊中安靜了一下,突然發出一陣喝彩聲。

……

李冉竹,這是沈李氏的原名,已經許久無人叫過,久得連她自己都快要忘了,但劉民有買下她那一刻,她忽然記得清晰無比。

她凈身出戶,什麼都沒帶,而且把自己藏的十多兩銀子全數給了沈樓的媽,似乎交出的不是銀子,是過去所有的苦難,李冉竹跟著前面那個身影,穿過喧鬧的人群,陽光灑下來,照在她的臉上,溫暖而明亮。李冉竹的眼中,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連那些略有些異樣的目光也並不覺得刺眼。

劉民有柔和的聲音從前面傳來:「你先在衣店住著,過些日子去威海當掌柜,那裡有新的生活等著你。」

……

正藍旗墩堡外,一身緞衣的張忠旗騎著馬,意氣風發的跟在牛錄額真的身後,墩堡的影子就在前方,一種迫切而激動的心情突然出現在張忠旗心頭。

他自己嘟噥了一句,「一個傻啞巴有啥得勁。」

然後他又摸了摸身上的褡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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