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己巳之變 第五章 殺才

「嘭」一聲,周少兒鎖子甲都沒脫,直挺挺的倒在自己的床位上,全身累得一點勁都沒有,連手指頭都不想動一下。他在多次剿匪中積累了苦勞,終於升到了伍長,編製到第二局殺手旗,他雖不強壯,但關節靈活,所以當了圓盾手,他們老一隊的人都升職了,現在第一殺手旗隊補充了一些新來表現突出的人,成為了新的藍隊,聽說以後還可能不再歸屬戰兵,而歸訓練隊管轄。

「那李東華真殺才一個,他剛來的時候老子聽他講遼東的慘事,還同情他,豈知他一陞官便想盡法子折騰人。早知道如此,當時便該痛揍他一頓。」

周少兒聽著鍾老四的聲音,心中非常贊同,那李東華剛來就在第一殺手旗隊當長槍手,住的宿舍就在他們隔壁一排,這人平時不啃聲,刺殺時兇狠得如同靶子就是仇人,還給他們作過建奴惡行的報告,所以基本都認識他。現在剛提到中軍侍衛室當訓練參謀,居然幾天就改了當月的訓練計畫,早上跑操負重加一半,每晚還加練,下午的個人技藝時間原本比較輕鬆,也被他加了一倍的密度,真真一個殺才,現在除了東江來那些遼民之外,全軍沒有人不恨他。

他的老隊友也只剩下一個鍾老四,其他人都調走了,鍾老四因為怨言太多,不太受上官待見,只當了周少兒的隊長,害得鍾老四不得不又改練旗槍。

屋內一片昏暗,門口的燈籠光照進來,拉出各人長長的影子,他們隊中還有一個東江來的,悶著頭沒吭聲,用一張帕子不停的搽著頭上的汗,周少兒心頭同意鍾老四的話,但沒說什麼,人家都是東江來的,萬一說些壞話,告到李東華那裡去,他還不更起勁的折騰第二局。

鍾老四看無人搭話,把旗槍狠狠扔在床上,又把身上的零碎物品一一取下,氣沖沖的對火兵道:「關帝廟,去把宵夜領來。」

關帝廟是從鄉勇中升上來的火兵,走路特別厲害,擔著挑子比空手的人還走得快,名字叫關二弟,鍾老四便稱呼他為關帝廟。但李東華同樣沒放過火兵,那關帝廟也累得夠嗆,但是隊長都說了,只得萬分艱難的從床上撐起來,往局部過去,一會就領回來二十多個夾肉燒餅,香味一進來,鍾老四馬上跳起來,抓了兩個啃起來,其他人也陸續去拿了,各自狼吞虎咽。

周少兒最後一個拿到,慢慢的吃著,鍾老四腮幫子鼓得老高,嘴裡都填滿了,吞下一點又啃一點,保持嘴裡滿倉。周少兒第一個才啃了一半,他就吃完了,抱起椰瓢(明軍水壺)咕嘟嘟灌了一通,用袖子把嘴一搽,肚子還是餓的,左右看看,右邊的關帝廟比他還吃得快,已經把手指都舔乾淨了,就瞟到了周少兒手上剩的一個燒餅。

「周少兒兄弟……」

鍾老四剛剛說了五個字,周少兒就知道他要幹啥,拿起燒餅湊在嘴邊,往上面連吐幾口口水。鍾老四見了罵道:「你狗日也是殺才。」

周少兒不理他,自己繼續和著水慢慢的啃,他也剿過多次匪,上次還用大棒打傷過一個悍匪,從那以後他膽氣壯了很多,現在上有旗隊長、軍法官,若是隊長有無端欺壓行為,任何人都可以跟軍法官投訴,也不怕這鐘老四欺負。

鍾老四原本覺得周少兒是老隊友,可以問他要一個,現在沒了指望,也不敢去強搶其他人的,眼珠轉轉對周少兒道:「你兩個餅子吃得飽沒?」

「我飽了,你要去買自己去,已經敲過靜鼓,我可不願被鎮撫抓到。」

「你狗日的就是膽子小。」鍾老四也不叫其他人,拉開宿舍門,探頭張望了一下,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

今天有些月光,他適應了一下後,一路偷偷摸摸穿出營房區,路上躲過了兩個哨兵和鎮撫軍士,摸到了西邊的圍牆邊,那裡有一處沒清除的灌木叢,樹叢邊的牆上搭了個梯子,已經有七八士兵在梯子下等著,他們聽得腳步聲,轉頭看了一眼,然後又紛紛低聲催促梯子上的人。

鍾老四一到也是嘴巴不停,「快些,快些,買個東西那麼磨蹭幹啥。」

梯子上那人回頭罵道:「催你娘的催,還沒補銀子,你們給我補齊不成。」

下面的人還是紛紛吵鬧,不過都不敢高聲,梯子上那兵好一會才補好銀子下來,手上抱了半隻雞,一邊啃著一邊往營房區摸回去。

鍾老四看了口水直流,排在最後,不斷的催促前面的人快些,終於到他後,噌噌噌就爬上去,頭一冒上去,就看到外面的一個人頭,文登營老營盤裡面的一個中年女人,一臉殷勤的問道:「兵爺買啥?」

「你娘的,到這裡不買吃的,難道買你女兒。」

「俺家女兒還小了點,要是……」

「少廢話,快來一隻燒雞。」

「兵爺,只有鴨子了。」

「那就來一隻鴨子,嗯,兩隻,多少銀子?」鍾老四想起周少兒應該也沒吃飽,乾脆幫周少兒也買一隻。

「六分一隻,兩隻是一錢二分。兵爺還要不要酒喝?」

鍾老四被她一問,酒蟲上來,不過隨即想起軍棍,喝酒挨得很慘的,一個激靈罵道:「你狗日爛女人以後不準問老子要不要酒。快把鴨子給我。」鍾老四摸了銀子,大概就是一錢多的,可能還有多,他也不讓補了,一把抓過遞過來的鴨子,在梯子上邊下邊啃,後面的人催著他,他也不及還嘴。

下來後都走了幾步了,又回頭對那些排隊的人道:「記得把梯子藏好。」

「知道,知道。」

這裡昏昏暗暗的,也沒人知道他是隊長,都是出來偷買東西吃的。軍隊伙食還算不錯,不過他這種飯量大的還是吃不飽。時間一久就在這裡形成一個跳蚤市場。那女人還賣酒賣煙絲,原來文登營養的雞鴨已經被買光了,現在文登營裡面專門有人販賣來外地的雞鴨供給給這些大兵。

鍾老四在營地外面觀察了一會之後,乘個空子偷了進去,到了宿舍門口,輕手輕腳的摸進去,長長出了一口氣。屋中的其他人有些已經呼呼大睡,打鼾聲此起彼伏。

鍾老四把懷裡的鴨子呼一聲扔到周少兒的被子上,低聲罵道:「殺才,起來吃肉了。」

周少兒慢慢撐起來,摸到了鴨子,說聲「謝了。」便扯下一隻鴨腿吃起來,那關帝廟膽子小,雖然肚子餓得厲害,也不敢偷摸出去,看了兩人吃,他饞蟲上鬧,不敢去找鍾老四,繞過鍾老四的床位,摸過來蹲在周少兒的床邊,傻傻的問道:「周哥,你們吃的啥。」

周少兒看也不看他,嘴裡包著肉含混的道:「鴨子。」

「周哥,你們吃的啥。」

「鴨子。」

「周哥,你們吃的啥。」

「好了好了,給你一塊。」

周少兒不勝其煩,扯下另一隻鴨腿給了關帝廟,關帝廟這下不再問,兩手捧著回了自己床位,從鍾老四面前過,鍾老四一腳蹬在他屁股上,罵道:「想吃自己又不去買。」

關帝廟被蹬得剛好趴在自己床上,鴨腿也掉在地上,他慌慌忙忙的在地上一陣亂摸,終於摸到了,撿起來趴在床上就開始啃。關帝廟吃了兩口後說道:「好像有點沒煮熟,卡牙齒。」

「沒熟給老子。」鍾老四從床上坐來。

關帝廟趕緊使勁一口咬下去,這下還真卡在牙齒裡面了,扯也扯不動。正要再嚼幾下,大門突然「嘭」一聲被人踢開,幾個穿作訓服的軍士打著燈籠火把大步闖進來,一個粗暴的聲音緊跟著大喊道:「全部立正。」

屋內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一聽到立正,條件反射的全部站到長炕中間的巷道里,連衣服褲子都沒穿,周少兒和鍾老四反應迅速,門一響就一把將鴨子蓋進被窩,迅速的站起,在床位前巷道位置立正,關帝廟剛從鄉勇上來,內務檢查見得少,沒反應過來,等大家都起來了,才急忙站起,慌張之下忘了鴨腿還掛在嘴上。

帶隊的是總軍法官周世發,他是天津家丁出身,與所有後來的派系都沒有關係,執行軍法從不講情面。他走到立正的關帝廟面前,一臉冷漠的湊近看了關帝廟半天,關帝廟才想起嘴上還有鴨腿,被周世髮帶著殺氣的兩眼一看,兩腳已經嚇得發抖。旁邊的周少兒和鍾老四都斜著眼睛留意這邊。

「伙食不錯,爬梯子買的?」

「我……忘了。」

周世發伸出一隻手,把鴨腿扯下來,隨手扔在地上,又用腳使勁踩了幾下。關帝廟臉上的肉都緊張得抽動起來。

「去外面校場跑四圈。」周世發對身後一個鎮撫軍士努努嘴,「你去守著,速度不能比跑操慢。」

那鎮撫軍士抽出皮鞭,走上一步,對關帝廟吼道:「向右轉,跑步走。」

關帝廟條件反射一般,獃獃的按他口令出門,往校場跑去。

周少兒和鍾老四都鬆一口氣,他們最怕這個傻不愣登的關帝廟亂說,把他倆也招出來,現在自己算安全了。剛想完,周世發就挨著人一個個的在嘴巴邊聞過來。

周少兒用力吸一口氣,知道了這人在聞什麼,在心中罵了一句,「又一個殺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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