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滄海橫流 第十七章 考驗

深夜,俵物店後面的三進中,所有房間都黑漆漆的,只有西邊的正屋窗紙映著淡黃色的燭光,房中趙東家穿著身汗衫躺在梨木搖椅上,一雙柔荑在他額頭上輕輕按壓著,身上臉上的陳年舊傷不時隱隱生痛,腦中有時憋得極為難受,每當這時,他便要靠這樣按摩舒緩。

趙東家絲毫不見平日的兇相,臉上刀疤似乎也舒展了一些,他舒服的眯著眼說道:「宛娘你的手法越見出色了。」

「這些微末之技再好也不算什麼,老爺行於萬頃波濤之上,刀光劍影之中掙下這個家底,若是連這些都做不好,又如何對得起老爺的辛苦。」

「出海有啥辛苦的,老子整天呆在鋪子里才辛苦。」

那宛娘看著三十好幾歲,額頭已有些皺紋,但雙手仍是如少女般光潔白嫩,她坐在趙東家背後,一邊按摩一邊悠悠說道:「我只盼著老爺你哪一天可以不用再出海,不用每日為你擔驚受怕,再等香兒嫁了人,給我們養個小外孫,我也就知足了。」

「屁話,不出海又幹啥,不出海能有這院子,能養這麼多丫鬟婆子?老子天生就是走海的人,雖說多半都是那些狗官賺了,但總比每天在店鋪賣點東西來勁。」

宛娘嘆口氣:「每次你都是這般說,我也不指望其他了,就盼著香兒早些成家,給我們抱個外孫。」

「怎麼早得了,你要找的是上門女婿,這他娘不要祖宗的事,就是市井之徒,又有幾個能願意。你還非要個讀書人,這下可好,一找找三年也沒找到。」

宛娘低著頭眼圈微微發紅,等了一會輕輕道:「要是證義還在,又怎麼會這麼難,要不然還是把我姐的小兒子過繼過來,跟了趙姓,咱們就有個盼頭,香兒轉眼實歲都十七了,老拖著也是虧了咱們閨女。」

趙東家不耐道:「你去辦就是,跟你那勢利姐姐說好了過繼的事,就趕快給香兒找媒婆說個婆家,別光知道說,說,都說三年了還沒弄好。」

宛娘心中頗為委屈,原本趙東家有一妻兩妾,前面兩個死了,趙東家本來還要再娶,一次出海下身受了傷,後來就再也沒提。她其實還是願意為女兒招個上門女婿,這趙東家三天兩頭都要出門,招上門女婿就能把女兒留在家中,總還有個說話的。所以一直對過繼的事沒太上心,她姐姐倒很熱切要過繼一個兒子給自己,但也只是看自家有錢而已。

但合適的上門女婿真不好找,轉眼這香兒就要十七,不敢再拖,她才又提起過繼的事。聽趙東家同意了,開始計畫起香兒的婚事,當下對趙東家道:「老爺你下次什麼時候出海?乘還沒走,先找媒婆來商議一下。」

「日子我定不了,還等一批貨,到齊就走。這三姑六婆的事我才不管,你先辦著就是,我回來再看。」

宛娘只得道:「那好吧,這次鋪子裡面帶誰去?」

「還是老蔡,船上各家貨都有,不可亂了,沒個財副可不行,只有他放心點,我們走後,鋪子上的事情你要多看著,那新來的賬房還不知底,每日都要把銀錢點清。」

「知道了,不過每日防著也是麻煩,既是不知底,老爺可以試他一試。」

「嗯,那也簡單。」

……

「起床!」

天不亮,陳新又開始踢門,三個跟班昨天宴請時幫忙,累得夠嗆,早上還是躲不過,睡眼朦朧的起來,到院子裡面站好了,等著練習列隊。

盧驢子和二屯也早早起來,這幾天他們都是這樣,開始看著新奇,後來覺得隊列訓練實在無聊,只當笑話來看,練體能時倒還覺得有用,盧驢子也跟著一起做,除了俯卧撐和仰卧起坐外,又在鐵匠鋪打了兩對啞鈴,增加了一項。

「今日海狗子發令,整隊。」

「是,長官,向右對齊。」

長官陳新拿著根篾條,滿意的看著三人的隊伍,他這個長官連個伍長都算不上,以前是個半吊子軍迷,對冷兵器時代的軍隊一知半解,現在只得把大學軍訓那點東西先用上,這種隊列訓練雖不能提高個人能力,對形成紀律性和服從性卻最為有效。

「立正,請長官指示。」

三個人站得筆直,等著陳新開始隊列訓練。

「稍息,下面開始體能訓練。」

海狗子大聲答應:「是,開始體,體能訓練。」

張大會立馬傻了眼,前幾天他乘劉民有心軟,偷了不少懶,今天陳新把體能放前面,可是逃不掉了。陳新昨晚聽劉民有說了之後,果斷讓劉民有早上休息,自己守他們先練體能。

先做俯卧撐,陳新要求做十組,每組二十,張大會兩兄弟拼了老命,做了五組一百個,到第六組已經十分吃力。

「一,二……十一……」

張大會滿頭大汗,雙臂酸漲麻木,上身雖是撐起來了,但下半身貼在地上,怎麼也動不了,汗水順著臉頰流到眼睛裡面也騰不出手來搽。

「啪」一聲,篾條打在裸露的背上。張大會痛得一激靈,下半身立即就抬了起來,他現在對這篾條比對刀子還怕。

「十二」

「啪」

張大會就這樣挨著打,做滿二十個,剛做完,就撲在地上動彈不得,張二會比他只稍好一點。

陳新看他們實在不行了,下令換做仰卧起坐。

等幾人又開始練,陳新對盧驢子道:「傳宗,為兄有一事拜託。」

盧驢子忙道:「陳大哥請說,火里水裡絕不皺一下眉頭。」

「那倒沒有,只是請你按我剛才的辦法,監督他們訓練,俯卧撐做不起了,就換做仰卧起坐,累了再換俯卧撐或啞鈴,一個半時辰內,每樣做滿十組,每一個動作都要做到位,最後是隊列訓練,就按往天的辦法,不到位就用篾條打。」

盧驢子聽了,有點為難:「陳大哥,這些小兄弟這樣練法是不是太辛苦,要不就讓我教他們點棍法,就是代大哥教我們那種。」

「可以,不過要把我說的幾樣練完才行。」

「可是那樣不把他們累壞了么……」

「傳宗記不記得那日你們與唐漕口打鬥?」

「當然記得。」

「那青手是否厲害。」

「是厲害,但那青手拿了刀子,若是他不用刀,我們也不怕他。」

「用我這個法子練出來,還是那天那些人,再多兩個青手拿刀也不怕他。」

盧傳宗將信將疑:「這法子能打過那青手?」

「對,還不需要你代大哥這樣天生神力的人。」

「那,我就試試,幫陳兄看著他們。」

「不,不是看著他們,你是救他們的命。」

「啊!?陳兄這……」

陳新要忽悠盧驢子認真監督,一臉嚴肅的道:「若是將來他們碰著青手那樣的人,他們的結果就看你是如何監督他們訓練,若是你嚴格,他們就能活,若是你不嚴格,他們就非死即殘。所以他們的命就在你手上。」

盧傳宗一聽,也緊張起來,他對陳新的話還是信服,只得放下那點同情:「大哥既然如此說了,傳宗知道如何做。」說罷又對著三個跟班拱拱手,「三位小兄弟,陳大哥的話你們也聽到了,有得罪處,只有請三位見諒了。」

陳新滿意的點點頭,把篾條交給盧傳宗,看著他指揮訓練,直到三人都挨過盧傳宗打,才放下心來,出門叫上盧友,一同去俵物店上班。

照例等到蔡家父子開了門,掛好店幌,陳新和蔡申舉一同到庫房擦拭倭刀倭扇,蔡申舉一邊做著,一邊對陳新抱怨。

「陳哥,你空了也教我做帳行不?」

「當然可以,但我還跟你老爹學的,你幹嘛每天守著寶山空手回?」

「我又不會寫字,他教一點就要罵我,說我以前上私塾不認真。沒法跟他學。」

陳新呵呵一笑,這跟著老爹學就是如此,只好答應了,但看這蔡申舉猴兒一般性格,能學幾個字很難說。

「也不一定要學賬房,你看我這賬房不是也要干雜活。」

「干雜活也好過出海,我爹說讓我準備一下,可能要跟東家出海。我娘擔心得不得了。」

陳新不動聲色,笑著道:「出海還不好,給你娘找個倭國媳婦回來。」

「我才不想去倭國,海上就靠一條船,萬一翻了壞了,我又不會水。想起來就怕。」

「你爹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去?有時間我還可以教你游水。」

「倒是沒說,只說快了。你可別跟別人說,我爹叮囑過的,我也就跟陳哥你能說幾句話……」

兩人正說著,就聽老蔡在院中拉著破鑼嗓子喊陳新。

陳新開窗對老蔡道:「先生叫我?」

「是,快到鋪中來,東家找你辦事。」

陳新連忙出了門,到了鋪中,趙東家昂然站在中間,看他來了,招招手讓陳新到了面前,拿出一包東西。

「把這包碎銀拿到立業坊的傾銷店(註:將碎銀換為銀錠的店鋪,又作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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