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滄海橫流 第十五章 街坊

幾人搬來井東坊的第十天下午。院子裡面人聲嘈雜,空氣中飄著煤燃燒後的氣味,今天是他們宴請街坊的時候。

「這邊這邊,把桌子擺過去點,別擋著門,狗子你再到江旺家借幾個凳子。帶喜,你一會先把碗筷疊好放那邊。」

「知道了。」

劉民有流著汗,指揮幾個跟班,在門口擺好了兩張大桌子,周來福家老婆在灶台邊幫忙燒火,家庭婦女顯然更知道如何最大限度利用煤的熱量,一個從廚役市請來的廚子忙著切肉煮菜,盧驢子在給他打下手,二屯就在旁邊看著,陳新上班當天,代正剛和盧驢子就把二屯送過來了,其他幾人的刀傷差不多好了,但傷口還包紮著,代正剛擔心其他街坊看了會多心,就只送了二屯來,盧驢子留下照顧,他自己還和其他人留在窩棚。

不一會,門裡門外都飄滿了肉香,幾人準備了一天,晚飯時就要請各位街坊來吃流水席。請客的時間是請相士算過,本來總甲譚順林建議中午開始,考慮到白天外出做活人多,陳新也不在,就改在晚飯時候,而頭一天譚總甲帶著他們已經一一通知過鄰居。

申時剛過,飯菜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只有四五個菜,就是燒豬肉、燉豬蹄、燒羊肉、饅頭、雜糧餅之類,用幾個大瓷碗裝了放到桌上,灶上就輪流把幾個菜熱著,吃完一碗再裝一次。這就是流水席的做法,費用也不多,加廚子工錢用了近二兩銀子。豬肉一斤是二分銀,買了三十斤,羊肉便宜些,買了五十斤,坊中六十八戶人家,一家至少三四個,兩三百人,一人能到不少肉,可算是不錯的牙祭。

肉香一出來,就有幾家街坊來了,昨日說了之後他們就期待著今日這晚飯,在家的就早早過來,劉民有不停的跟街坊打著招呼,江旺在一邊跟劉民有介紹,好讓眾人都認識劉民有,這也是辦這流水席的目的。

來的第一桌都是坊中的婦女,白天在家的,趕了個早,拖兒帶女的來了,各自拿了碗,先來的就圍坐在桌邊,十多人坐滿了一桌就開始吃。一邊吃一邊稱讚兩人。

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問:「劉哥兒你們從哪裡來的?」

「這位嬸子,我們是遼東來的。」

「啊喲,那可不是被韃子佔了么。」

「是,所以我們一路逃進關來。」

「這天殺的韃子盡不幹好事,前兩年丟了那啥廣寧的時候,逃難的人多得不得了,聽說有些全家都死路上了,看著真是可憐。」

「是,我們兩人還算好,進關投了親戚,他們這幾個可是遭了罪了,爹媽都死在路上,到處流浪幾年了。」劉民有說著指了指王帶喜他們。

一眾家庭婦女一聽,愛心泛濫,拉過最小的王帶喜和張二會,七嘴八舌的關懷起來。

另一個婦女道:「劉哥兒你們可成了家?」

「還未成家。」

「那可不行,劉哥兒你們可得趕快,聽說你們都是讀書人,一定知道無後可是不孝,這事包在你王嬸身上,一定要給你找個好人家女子。」

王嬸旁邊一個女人接道:「王嬸你是不是看上劉哥兒,要招他做女婿咋的,你家女兒才十歲,劉哥兒你可別聽她的。」

「哈哈哈!」旁邊一群女人一陣大笑。

王嬸聽了罵旁邊那女人:「死娘子盡亂說,我家女兒著啥急。」

「是,不著急,反正劉哥兒他們這裡可是有五六個男人家來的,王嬸你慢慢選就是。」

一群女人又是大笑,張二會被拉在旁邊,倒懂不懂的,跟著他們一起笑,那王嬸的女兒才十歲,被笑得紅了臉,肉也顧不上吃,抓了個饅頭跑了。

劉民有有點尷尬,不知道說什麼好,對他這個宅男來說,這幫子家庭婦女難對付得很。

正這時,身邊傳來陳新的聲音,「我倒急得很,王嬸可以先幫我物色個女子。」

轉頭一看,是陳新和老蔡幾個人來了,知道有飯吃,幾人收了鋪子忙忙趕了回來,蔡申舉二話不說先坐到另一桌,佔住一個位置。

王嬸正被一群女人擠兌,陳新這麼說,總算有了個台階,笑道:「陳哥兒你快說說,要找啥樣的,包在王嬸身上。」

陳新一臉職業笑容:「我要求高得很,一定要找各位嫂子嬸嬸這般賢惠持家的。若實在沒有,至少要趕得上各位一半才行。」

一眾女人臉上有光,立即嘰嘰喳喳合計起來。劉民有乘機躲回院子,讓陳新對付這幫中年婦女。

吃過一會,街道上出來的人漸漸多了,蔡申舉坐的第二桌很快坐滿,吃了起來,這桌都是男的,上了一碗酒,一桌人輪著喝,不一會酒碗裡面就飄了些菜渣子,不過大家都不以為意。

第一桌女人見人多了,也不耽擱,加快速度吃完,騰出第一桌,走的時候還在討論哪家女子適合陳新,等她們一走,馬上又有街坊上來坐滿,拿了碗筷開始吃。王帶喜等人趕忙重新端來菜碗,又收了空碗拿到院子裡面洗了,以備下一輪使用。

院子里一片忙碌,劉民有也去幫忙裝菜,剛裝了一半,周來福老婆就道:「劉公子你這樣裝可不成,肉太多了,後面的還有好多輪,到時可就沒肉了。還是我來。」

劉民有隻得又把碗給了周來福老婆。等她裝好,放在灶邊熱著。

譚順林見劉民有還在院中,進來對他道:「劉公子你還是去外邊陪著,今日主要是讓街坊認識你兩人,廚房的事交給這些女人就是。」

盧友在旁邊也附和道:「就是,賤內馬上也過來幫忙,你就去外間陪著,真是的,讓她明日再洗衣服偏不信,明知道今日事多,非要洗了來,等會看我不收拾她。」

這盧友也是二道街街坊,每日和陳新一起上下班,已來過幾次,比較熟悉,他在老蔡面前雖老實,但在家卻是說一不二。

劉民有隻好又到院外,跟陳新一起陪眾人喝酒,並負擔起倒酒的職責。街上的人已經很多,都在一邊等著桌子,站成一堆堆的聊天,譚順林帶兩人一一介紹。

桌子上坐的大半都是些男子,女人敢上桌子的總共就一桌,大多數則是裝了飯菜蹲旁邊吃著,少數家規嚴的,根本不許女人出來吃飯,明末南方風氣開放,手工經濟發達,婦女地位有所提高,悍婦妒婦都不少,北方女人相對地位差些。但因人口流動頻繁,天津這樣的運河交匯處各地人都有,所以風氣上也是混雜各地特色。

終於第二桌又吃完走了,老蔡父子也告辭離去,又是一番忙亂,擺好後又坐上一桌。就這樣吃了六七輪,看著人漸漸少些,兩人陪了半天,也認識了不少街坊。

四個小跟班和幫忙的幾個人忙裡忙外,王帶喜正收拾桌子,叭一聲,一把腰刀甩在桌上,嚇了王帶喜一跳,一看,是一個還算強壯的男子,穿了件半舊的胖襖,腰帶上掛個木牌,腳穿黒韃靴,頭上戴個皮氈帽,大模大樣坐了下來,口中連道:「還好還好,總算趕上了,主人家先來點酒,可饞死我了。」

陳新忙過來招呼:「兄台先坐,這就上酒,還沒請教是……」

譚順林從旁邊過來怒道:「周爛釘你幹啥,這是新來的街坊,你這般模樣豈非嚇著人家。」

那周爛釘見了譚順林,趕快把腰刀從桌子上拿下來,賠笑道:「原來譚總甲也在,我這不是餓了么,我平日就這模樣,又不是故意今日來嚇他們。」

譚順林這才語氣放緩:「這是新來的陳兄弟和劉兄弟,以後你們要互相多幫襯。」又對陳新道:「這是周世發,是天津副總兵錢中選大人的家丁,有時在鎮海門當值,有啥急事進出的話,可以找他幫忙。」

陳新笑著對周世發一抱拳:「原來周兄是副總兵大人的家丁,難怪如此豪氣,有周兄這樣的壯士幫著錢大人守城,我等小民才可以放心在此安家,一會我們一定要多敬周兄兩碗酒,以表敬意。」

這周世發從小練過些刀槍,力氣也有點,才選到那副總兵的家丁,平日在城中也是橫行霸道。因為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他既當了兵,所以人稱周爛釘,街坊中難得有人說他句好話,聽了很是受用。與陳新稱兄道弟,要一醉方休。

劉民有住了幾日,也基本了解了一些,這古時的鄰里關係與二人原來的時代完全不同,街鄰守望相助是天經地義的事,同一弄堂或街道是一個天然的聯繫紐帶,社區是一個人處世為人的後盾,無論大富大貴還是大奸大惡,可能會看不起鄰居,但一般不會欺壓鄰居,多少還會幫點忙,所以街道住著惡霸流氓反倒不是個壞事。

「周哥,周哥,你咋地才來,我在街口守你半天了。」一個賊膩兮兮的年青男子急急跑來,他中等身高,卻十分瘦,戴著個邊鼓帽,穿個束腰袍裙,腰帶裡面插著把摺扇,他挨周世發坐了,又把板凳移近一點,未語先笑,討好的對周世發道:「周哥,今日當值辛苦不,要不要小弟給你捶捶背。」

周世發看都不看他,不耐煩的道:「滾開,少來這些虛的,先把上次的份子給老子了再說其他的。」

那男子臉皮甚厚,也不管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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