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大國崛起 第四百六十四章 子非魚(下)

果然來了……

白棟雖不知道惠施為何會與莊子展開『魚之辯』,卻知道惠施此刻的想法。縱橫家遇到難以打開的局面時,通常會主動挑起論戰,現在口舌上勝過了對手再說,為之後的談判打下一個良好基礎;莫說是惠施,就連後世的外交家也常常運用這種手段,社會主義新華國的開國總理曾與老美外交官就有著名的『下坡之辯』,看似與外交主題無關,勝利者卻因此可以長驅直入,讓對方一路無力招架。

「好一個惠施,不肯先入主題,就與我下了一著閑棋,你論辯不過莊周,難道就能勝過我了麽?」

白棟微微一笑,看似隨口應道:「千里波濤雖好,卻也有驚石駭浪,更有漁人之網;書院這一方湖水雖比不得滾滾長河,卻是風平浪靜安逸太平,這些魚兒水中取食若是不足,還有專人拋食飼養,真是何等幸福快樂?惠子乃魏國外相,說到為政為國,棟是萬萬不及的,難道不認為這些魚兒生活在湖中,就如同生活在孟夫子倡導的『王道樂土』、墨家追求的大同世界之中麽?」

「白子說得好,以孟珂看來,民無憂則國足、國無憂則君足、君無憂則天下足,長河好比亂世華夏,雖然廣闊多姿。卻也有峰火兵戈。而這一方湖水雖然並姿彩不足。卻難得靜謐安寧,其樂也恬、其樂也稠,正是王道樂土一般,我輩之追求也……」

孟珂聽得連連點頭,眼望著一方湖水,眼中異彩連連;如今的白棟可不是當初那個初入齊國的年輕送婚使,一言動天下、一念變社稷,是大名鼎鼎的西君、白子了;如今白子指著這書院中的湖泊大談他的王道思想。讓他怎能不開心?其實白棟用王道樂土舉例並不算十分恰當,不過在孟珂看來,這些紅鯉魚就是國中子民,那個拋撒食物飼養魚兒的人就是從無罪歲的明君賢君,這個比喻真是再恰當也不過了……

「呵呵,四弟說得真好,以寡人看來,這些魚兒也是十分快樂的,惠子說呢?」

大笑聲中,嬴渠梁在范強和贏虔的陪同下走了過來。嬴渠梁此來並沒有擺開國君儀仗。也不許書院中人回報白棟,穿了件卜戎異親手織成的毛衣。外面罩了件魚白色的常服,遠遠地就叫白棟為四弟,擺明了是以朋友身份前來,可不是國君會見臣子。嬴渠梁也不傻,這次與魏國談判他這個國君是一定要到場的,可也沒必要白瞎了白棟的『一番心意』;到時就是秦國白子與魏國商定合作事項,秦國國君剛好做個見證而已,日後當真有了什麼麻煩,也可立於不敗之地。

「魏申見過秦君……」

「惠施見過秦君……」

魏申和惠施見到嬴渠梁前來,都是心中大喜,兩人上前見禮,老顏儉和孟珂等幾位夫子也以賓主之禮見了,他們都是當代文宗巨子,肯來鳳鳴書院都算是給了嬴渠梁好大的面子,都是客人身份,比魏申惠施更為隨意。

「寡人來到鳳鳴書院就等同到四弟家中做客一般,各位不必拘禮。」嬴渠梁很聰明地將話鋒一轉:「現在寡人很好奇,惠子聽過寡人四弟之言,不知當作何想?」

都是老成精的政治家了,嬴渠梁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惠施這是要與白棟盤外交鋒,不過老四就是老四,隨手就拉上了孟珂和墨家,看孟珂認真的樣子,惠施若是對答稍有不慎,這場論戰只怕立即就會演變成縱橫家與儒家之爭,儒家的嘴炮可是天下聞名,縱然是惠施這樣的舌辯之士也會大感頭疼。

「呵呵,惠施想問白子與孟子,『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乎』?正如白子建立錢行,諸如存取兌匯也便罷了,唯獨這推廣『新銀』令人不解,天下以銅鐵為幣已屆千年,貿然以銀更換,就不怕引起軒然之波,亂了天下商路麽?『子非天下人,焉知新銀之樂』?」嬴渠梁都來了,惠施更要抖擻精神贏下白棟,這一照旁棋直接引向中宮,圖窮匕見。

「你……」

孟珂張口結舌,瞪眼望著惠施,感覺這個人簡直太卑鄙了。如此論辯,簡直就是耍流氓!這不是廢話麽,在場諸人都是四肢靈長之人,如何可能是魚?既然不是魚,那也就破不得惠施的立論!這還怎麼辯論下去?不覺看了一眼楊朱,楊朱卻不理他,只顧抬眼望天,孟珂氣得一跺腳,這個楊朱也是小人!你不是最能胡攪蠻纏麽?如今怎就不顧及鳳鳴書院的顏面?可知道白子若是輸了,日後天下人都會說惠施辯論無雙,一個人就贏了鳳鳴書院的諸位學宗,這個臉可丟不起啊!

「呵呵,請白子教我。」

惠施這人若從背後看也是儀錶堂堂,壞就壞在了一雙鼠目上,由相及人,有這種眼睛的人往往『心思閃爍、靈變有餘、本固不足』;此時的惠施還年輕,不是日後那個經過了大半生磨礪老成謀國的魏國『宰相』,辯論得施之後便不免有些輕浮,彷彿他已經是個勝利者。

白棟瞥了他一眼,在湖邊走了幾步,似乎是在邊走邊琢磨應對之言,其實是在內疚,莊周小朋友,對不住了,今天借用你的名言,日後若是有緣,說不得要在鳳鳴書院替你留下一個名額……

轉身看看滿眼得意之色的惠施,白棟大聲道:「惠子,『子非吾,焉知吾不知魚之樂』?」惠施頓時愣住,一時無言以對。

「答得好,妙極!妙極!」

孟珂歡喜的快要瘋了,如果不是顧慮當代學宗的身份,真想將白棟抱在懷裡狠狠親一口,妙啊……惠施是個小流氓,白棟就是當之無愧的大流氓,這個流盲耍得好!自己可是又學了一手。我不是魚對不對?你還不是我呢!如此靈變無雙,也虧這小子是如何想出來的,怪不得連楊朱這種狠人都要甘拜下風了。

歡喜過後,幾位學宗便陷入深思,這兩人一對一答看似無理詭辯、不過口舌之爭,可當仔細品味之後,便覺其徑也幽、其意也深,足成流傳千古的論辯名言。

最淡定的反倒是白棟這個當事人,莊子和惠施的『魚之辯』其實就是邏輯學中的『偷換概念』,詭辯之術耳,初聞新奇,若是被人用得多了,那就是口頭禪辯不完,沒有太多的實際意義。

「白子請受惠施一拜,我輸了。」

惠施倒也磊落,走過來深深一躬,抬頭定定望著白棟:「魏秦相聯,於雙方皆是有利無害,世子輕身入秦,更是足見誠意。方才所為之辯,不過是尋常縱橫家爭鋒奪勢之舉,還請白子見諒。」

「惠子太謙了,白某不敢當。」

「當得起!秦公、白子……秦國有今日之強盛、魏國卻現弩末之衰,皆緣秦軍賢明、白子大才也,世子與施再無疑慮,當為白子臂助,秦魏再次交好相聯,共成天下強國。施以為,白子所謀非在一國一地,乃至華夏也,因此只可聯魏,不可敵魏。」

「呵呵,秦國不是吳起時代的魏國,交好聯合自然是可以的,不過世子可以左右魏王麽?」白棟點點頭,轉目望向了魏申。

「申來時曾問過父王,父王言說,若有西君擔承、則魏秦之盟可期十年!十年後是敵是友,當遵天下之勢。」

「好一個當遵天下之勢……」

白棟走到嬴渠梁身前,忽然深深一躬:「二哥如果不反對,小弟就做主了。」

「正該你做主。不過下次有這種大事,平安郎不可再瞞二哥,否則我會打你的屁股……」嬴渠梁笑著看看魏申和惠施:「魏秦聯盟之事,當由我家四弟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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