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老秦圖強 第三百七十七章 鬼谷一門

月到中秋分外明,就算是龐涓這種狠人也會思念親人,老妻早在五年前就撒手人寰了,如今兒子龐英隨他遠征趙國,家中只剩下一些遠在龐城的親戚,龐蔥的父親算是與他交情不錯的堂兄弟,早在三天前就差人送來了糖餅,東西沒啥稀罕,卻有一份千里送鵝毛的情誼在。

此時的趙國已屬北境,這還不到深秋便有了幾分寒意,已經四十三歲的龐涓卻不會因此懈怠,依然要堅持去傷兵營探視,無論有多少傷兵,他都要一個個親自看過,噓寒問暖,有時還會拉著傷兵的手聊天,問對方娶沒娶媳婦兒?家裡還有沒有父母在,兄弟姐妹有幾個什麼的;總是長嘴的婆娘有多能聊,龐大將軍就有多能聊,而且樂此不疲。

「把你的麵皮松一松,笑一下很難麽?不錯,這些都只是最普通的士兵,似乎不值得你龐英將軍親自探視,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如果肯抽些時間與他們多聊幾次天,問問他們的母親是否身體康健,媳婦兒可還美麗,他們就會既拿你當將軍、又拿你當朋友,日後到了戰場上,你會因此打贏很多艱難的仗,也會因此多了幾條性命,為父這是在教你,明白麽?」

龐涓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兒子龐英一眼,從親軍手中接過一個糖餅遞給他:「你堂叔送來的,嘗嘗吧,這就是家人!我們有家人親情、這些普通戰士難道就沒有了?這個時候陪他們說說話,命都能賣給你了!」

「是,英兒明白了。多謝父親教訓。」

「嗯。還算你沒有蠢到家。隨為父到軍帳中去吧,若是所料不差,今日當有你堂哥的秘書戰報來,白棟猝襲我境,怕是要攪起一天風雨了。」

魏國也想過訓練飛鷹,不過這熬鷹的手段若是沒有白棟這種明師傳授,那也沒這麼容易就掌握;所以一般信書還是靠信鴿傳送,最為重要的就要靠專人快馬傳遞了。魏國軍界微妙的很。龐涓一系自然強大,但是還有公子昂和魏申一系,彼此相互合作又相互排擠,若是有了機會下下黑手也是可以的,所以龐蔥的書信只會靠專人傳送,消息難免就要滯後幾天,到如今龐涓還不知道木子齒的六萬大軍已被白棟盡滅。

白棟攪起的風雨當真不小,早在龐蔥的『家書』到來前,白子一戰盡滅木子齒六萬大軍的捷報就已經傳回了櫟陽,這一天嬴渠梁罕見地穿上了綵衣。抱著兒子在後宮又笑又跳,據說上大夫甘龍都因此開了酒戒。喝普通的秦國老酒不過癮,還跑到白家喝了秘制的高度酒撒酒瘋,上大夫唱賦的本領可不錯,而且多在男女情愛,山無陵江水為竭乃敢與君絕什麼的……當時甘升都聽傻了,他完全想不到一向嚴肅古板的老父親還有如此一顆熱情奔放的心。

秦國轟動了,魏國卻在秘密封鎖著消息,多少年沒有經歷過如此大敗了,而且還是一次被人吃掉六萬人,其中還有一萬是號稱天下無敵的魏武卒!如果領軍的不是王子申,光是這一場慘敗就夠統帥告罪辭印、回家面壁思過了,可如今卻是秘而不宣……只是能掩蓋多久呢?等到那些被俘的魏國降兵被放回家鄉,魏國司情處的探子就是再厲害十倍百倍,只怕也堵不住一萬張口吧?

明明穿得很厚實暖和,龐英卻感覺心中泛起陣陣寒氣,龐蔥的書信上寫得非常清楚,這一仗白棟是如何調配軍隊,如何打了一場漂亮的殲滅戰,讓人彷彿親眼得見;他是在換位思考,如果自己是木子齒又如何?結果仍是無解,感覺若換了自己是木子齒,也是一樣的慘敗。

「白棟這一仗打得很好,在運動中殲滅敵人,令蔥兒和木子齒無所應對,結果一個敗亡,一個無所作為。像這樣的經典戰例,你要仔細參究。」

「父親是說,白棟打得好?」

龐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親,白棟可是我大魏的敵人……」

「敵人又如何?很多時候正是要從敵人處才能學到真正的東西,從朋友那裡是學不到的。」龐涓微笑道:「何況他雖是大魏的敵人,卻也是你的小師叔,我鬼谷門的弟子,若是連魏申都應付不下,為父反會失望。」

「父親這樣的話,若是被魏王聽到……」

「聽到又如何?我龐涓一生沉迷兵道,雖是魏國龐城生人,出身卻一樣是平民,若是我沒有本事,魏國會給我龐家富貴榮耀?所以魏國於我龐家不過是一個最好的舞台而已,我這一生只求快意沙場,打出一場場經典戰例,國家之別什麼的倒在其次。」

「你也不用奇怪,為父又何嘗不是對魏國忠心耿耿過?結果魏申一出,就成了為父的頂頭上司,這是君國首先薄待我龐涓,可不是龐涓不忠!」

龐涓這個上將軍做了十幾年,本來是魏國軍方第一人物,可就在年前,魏國卻又多了一位上將軍,而且還是總攬魏國虎符金印和大半兵力的上將軍;這個人就是王子申。

到了戰國前期,各國的職司爵位已經與西周時不同,開始有了許多區別。例如秦國文官之首還是上大夫,楚國卻已經稱為『令尹』;在魏國這樣的軍事強國中,上將軍是一個固定職位,而在秦國卻不算一個固定軍職,每次大軍出戰,最高統帥就可以稱為上將軍……

所以秦國可以有不止一個上將軍,畢竟這是虛的,沒什麼關係,魏國出現兩個上將軍就是笑話了,更何況龐涓是靠軍功累積,王子申靠得卻是『裙帶關係』,讓他如何能夠心服?

這位王子申也是個極品,旁人做了世子必是心在國政,哪怕父王還在也該多做學習準備才是,他卻好像一眼看破了父親是個會活到一百多歲的老烏龜,從一開始就對國政沒啥興趣,卻對兵事極為投入,當將軍比當世子的興趣還要大!偏偏這位魏國世子也有些將才,算是一位紙上談兵的大家,不比後世那位趙括差多少,魏嬰本就擔心龐涓軍權獨攬會對魏國不利,見到兒子有志於此,那自然是要成全的,於是魏國就有了這位上將軍世子的橫空出世,掌握虎符金印,隱隱比龐涓這個打了十年仗的上將軍還要名正言順。堂堂天下名將被一個小子騎在了脖子上,讓龐涓如何咽得下這口惡氣?

「父親說得是……」

龐英算是聽明白了,父親忠於的不是某個國家,而是兵家之法、兵家之道,如今是魏國最強,又位於四戰之地,父親就是受些委屈也不會離開魏國,可如果有一日魏國勢弱,說不定父親就會學吳起一樣別魏而去。

「為父的話你要記住,做愚忠之臣猶如忠犬,主人開心了就會給你幾塊肉骨頭吃,不開心你就只能喝湯了,可就算每天都有骨頭吃,你還是一隻狗!只有深通兵家之道,才會讓天下諸侯視你為人,今天我父子在魏國可以『為人』,日後就是去了別的國家,那也一樣是做人不做狗的!明白麽?明白了就放開國別之見,回帳揣摩你小師叔這場仗是如何打得,若是沒有心得就不用來見我了。」

「是。多謝父親指教,英兒定會認真向小師叔學習的……」

龐英偷眼看了看父親,忽然壓低了聲音道:「父親口中只有師弟卻沒有敵國上將軍,可是在父親心中鬼谷一門的淵源還要勝過秦魏交惡麽?」

「以前未必是,木子齒一戰後,為父倒是願意叫他一聲小師弟了……」

龐涓看了兒子一眼:「其中的道理你可能想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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