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老秦圖強 第二百五十三章 農家神器

「你小子神神秘秘,要寡人和滿朝臣子來他家的田地做什麼?還以為會見到你家的田地冬天長出莊稼來呢,現在看來似乎並非如此,不過這味道實在太難聞了……」

白家的田地旁熱鬧非凡,五百秦宮衛士如臨大敵般圍上了這快肥田,嬴渠梁在田邊搭了個坐,有些好奇地看著白棟,文武百官也都在竊竊私語;這個時代的關中平原是沒有過冬莊稼的,冬天就成了養護地力的好季節,養護的手段很簡單,多半是將燒過的草灰覆蓋在地上,再加入一些人肥畜肥就好,一場冬雪過後,肥料滲入土中,就叫做瑞雪兆豐年,來年必會有個好收成。

衛鞅說商家侵農,白棟就請了嬴渠梁和百官來他家的田地,顯然是要證明什麼,而且多半與地力、產量有關。老秦的官員們沒有蠢人,一猜就猜到了白棟的心思,更是見多了他的手段,認為在白家田地中發生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可以理解,大家更是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只是目前看來很讓人失望,白家的田地一樣無法在冬天種莊稼,而且味道還很怪,逆著風還好,若是迎著風,那地里的臭氣能把人熏個跟頭,這絕非是簡簡單單的人畜肥料所致,天知道這小子在地里加了些什麼玩意兒?

「白左更,你家田中究竟用了多少糞尿,真是太臭了!大冷天的將寡人和各位臣子叫來,該不是來聞這種味道的吧?有什麼花樣就快使出來好了,寡人可不想在這裡吃午飯!」

嬴渠梁望著白棟。心中很是無奈。

「君上有所不知。人類的種植手段其實古今演變不大。無非就在一個『肥』字。黃帝堯舜時,還只是最簡單的刀耕火種,燒些荒草就算是養地,拿石刀在地上戳個洞就可以種莊稼,所以產量低下;到了商代,才知道冬日養地,當施尿糞,如此才能使來年產量增加。而臣下在夢中之國……」

「怎麼又是夢中之國?」

嬴渠梁看了一眼笑嘻嘻的白棟:「寡人的耳朵里都聽出繭子了。你也不用繞圈子,是不是又『發明』了什麼厲害的肥料,可以提高地力增加莊稼產量?左庶長說老秦人丁不足,所以要重農抑商,你就提出增加產量的法子來反駁他?是不是這麼一回事兒?」

衛鞅眼睛亂轉,圍著田地已經走了幾個來回。別人怕臭,他卻彷彿身入蘭麝之室,居然還張大了鼻翅子聞,似乎這味道好極了。見到嬴渠梁詢問,他便插口道:「君上所見正是。白左更家中的田地與眾不同,養護地力所用的肥料似乎不僅是人和豬羊的糞尿。其臭無比,為鞅僅見。」

甘龍和菌改這些老臣就坐在嬴渠梁身旁,聽到衛鞅居然這樣說,菌改哈哈大笑:「小子好本事啊?原來你用鼻子聞一下,就能分辨糞尿的種類?怪不得方才如此專心呢,本中更還以為你喜歡這樣的味道……」因為不是在朝堂,他在嬴渠梁面前也可縱聲大笑,叫衛鞅一句小子也是理所應當的。

衛鞅望了菌改一眼:「中更說得是,鞅既要『重農抑商』,自然要對農事下些功夫。老秦得關中之利,擁有天下五色土中最肥厚的黃土地;此土本性醇厚,且能容外肥,燕地黑土所用外肥不過三分,關中黃土則可納五分,因此用肥若是得當,且有足夠的農力與耕,就算我老秦人丁數量比不得魏國,糧食產量卻未必會低了,畢竟魏國土地半黃半黑,並非天下第一等肥沃的土地。」

華夏文明,源出關中。此時的黃土地可不是日後的黃土高原,而是黃帝分五土中最為肥沃的黃色土。自鳳鳴岐山到秦漢鼎盛,再至漢唐,華夏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皆不出三晉,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黃土地的地力雄厚,又得涇、渭、洛、大河之水;就連這個時代最好的糧食麥子也是關中種植的最多,楚地所謂一年兩熟的莊稼,其實是營養極差口感更差的先秦水稻,這東西可不比後世的稻米,吃不習慣的人入口就會吐出來,因為味道是酸的,甚至還不如關中所產的雕胡飯。

衛鞅並不是信口胡說,而是真正下過研究功夫。

「哦?如此說來左庶長是下過苦功的,寡人果然沒有看錯人。」嬴渠梁微微一笑,望著白棟道:「白左更以為如何?」

「左庶長當是下了一番苦功,不過卻是只知其理、不明其用。君上,關中黃土能夠承受的肥力遠非紅土、黑土可比,可我們是否完全餵飽了黃土呢?非也!如今所用之肥,不過人畜糞尿而已;人食五穀、羊吃草料,豬為雜食,卻始終無法脫離地域的限制、也就是一方水土之限,因此肥力也被先天限制。白棟以為,要讓地力達到充沛巔峰,就必須要打破這個地域肥料的限制才對……」

衛鞅聽得大為好奇:「白左更所言鞅從未聽聞,請教又該如何打破肥料的地域限制呢?莫非我們還要派出車馬,卻山東各國收納各國人畜的尿糞不成?對了,似乎魏人吃得東西也與老秦人沒有多大不同,魏國的豬羊也不見得會去吃魚鮮……」

這句話引得嬴渠梁和滿朝文武大笑不已,就連老甘龍這樣穩重的老臣都笑得連連打跌。白棟的說法確實太過可笑,這與政見無關,此刻他們都變成了衛鞅的支持者,很想聽聽白棟會如何解釋。

「能夠打破肥料地域限制的唯有鳥糞!禽鳥飛行萬里,春日北上,到了秋日又會南下,一路上遇糧吃糧、遇蟲吃蟲,而且多為活蟲;所以鳥類糞便是結構最為完善、肥力最強的肥料!君上和各位同僚認為白家田中臭味奇特,就是因為白家會在固定地點投放鳥食,引誘這些禽鳥落地。它們吃飽了。多半就會『方便』後才走。而後白家就會收集這些鳥肥,將其與人肥畜肥混合施入土中,才成今日之獨特臭味。君上此刻耐不得這田中的臭味,可到了明年夏收時,卻會發現白家田中產量是別家田地的兩倍有餘!」

美洲鳥糞被發現後,歐洲的糧食產量便得到了極大的提升,這就是新大陸物種交換帶來的好處。先秦時期自然還不具備發現新大陸的條件,可白棟提出的『肥料地域限制』卻與美洲鳥糞是同一個道理。這是科學,可不是胡說八道。

「兩倍有餘?若是老秦所有的田地都用鳥糞,豈非就沒有了缺糧之虞?」嬴渠梁聞言大喜,深深呼吸了一口白家田邊特有的味道,這哪裡還是臭的,簡直就是『芳香無比』。

「白子謬論!鞅也曾入農家深研,如何不知用肥的道理?像你這樣又是人畜肥料、又是禽鳥之肥,用來種樹就差不多,用來種莊稼恐怕會適得其反。土地無法吸收肥料,種上的莊稼反會『亢死』。到時莫說是增產,恐怕還會減產!」

衛鞅微微冷笑。想用一個鳥糞來增加產量,繼而反駁自己『重農抑商』的新法策略,也未免想得太過簡單了。

「若土地不能精耕細作,吸收融合肥料的能力自然不夠,就會出現左庶長所言的『亢死』莊稼之事。可這並不是肥料本身的問題,我們只需要合理配入各種肥料,並且將土地進一步深耕細作,便不會有問題了。」

「不錯,這正是李悝提出的觀點,魏犁也因此而生。不過要將老秦全國的田地精耕一遍,恐怕要動用大量的人力畜力;國中耕牛的數量是有限的,那就必須要增加農力,可見推行『重農抑商』更為切急。」

衛鞅笑著望了白棟一眼,他是論辯名家,往往對手還在鋪陳論點的時候,他便已經開始考慮該如何反駁對方的論據了。白子還是太過大意了啊,你只想到增加肥料可以提升地力,如何就想不到土地便如舊人,老秦的田地習慣了現在的施肥方式,一旦改變,就要徹底深耕方可,否則不燒死亢死莊稼才怪。可要徹底深耕細作談何容易?老秦的畜力不夠,就要人力補充,最好是商戶工匠都要退商從耕,那便可實現你心中所想了……

「誰說要精耕細作就要耗費更多的人力畜力了?若有一種遠勝魏犁的新式耕犁,這個難題也就不為難題。」

白棟笑道:「君上,臣下已將圖樣交於公輸家主,今日就是交接新犁的日子。只要稍等片刻,新式耕犁就會送來,用此犁耕地勝過尋常魏犁十倍,而且就算沒有耕牛可用,只需要一人牽動、一人扶犁,兩人一日間便可細耕百畝!」

「不用牛力,兩人一日間就可細耕百畝?這絕不可能!」

衛鞅大為吃驚,不過看他的表情,並非是擔心自己會失敗,反是極為興奮,似乎是一副樂見其成的樣子。

白棟看了眼衛鞅,心中感到欣慰,這才是那個一心為了實現理想而稟公稟忠的衛鞅,樂見的是老秦強盛,哪怕與自己激烈對抗,卻並非出於私心。如今聽到有新式耕犁,首先想到的並非他一力推行的新法可能因此動搖,而是新犁是否真有自己說得那般神奇、能否為老秦帶來好處。

陣陣竹爆聲從遠處傳來,還有吹奏竽樂的聲音,遠遠就見田隴上走過一隊人來;公輸清滿面春風地走在最前面,幾名公輸家的子弟則喜孜孜地扛著一架形狀奇特的犁具。公輸清也真會別出心裁,居然為這架梨具披紅掛花,又命人在前面打了一條絹制橫幅——『盡地力之器』!看這字跡還是楊朱的手筆,用的是白棟新創的隸書。

公輸清興沖沖地來到老秦君臣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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