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老秦圖強 第四十六章 草兒不嫁!

山高林密、道路崎嶇,抬頭望去,都是十幾丈高的巨大樹木,樹冠枝蔓將天空都遮掩了,陽光努力地鑽進來,卻變成星星點點大的鱗光燦影,銅錢大小的光斑照在身上和臉上,互相看一眼,感覺同伴都變成了山魈樹怪。

這裡還有一種平原地帶罕見的巨蚊,盯上就是一個大包,喝足了人血後肚子撐開,有小指頭大小。真是太恐怖了,一路上遇過青狼、甚至遇過豹子,都沒有這種小東西可怕,再精良的盔甲也無法抵擋,把脖子臉面用麻布圍起來,它們就圍著人嗡嗡亂叫,讓人說不出的心煩意亂,想瘋!

公子少官真要瘋了,坐在馬上大喊大叫,狂舞著手中連枷,這玩意兒用來對付敵人的騎兵最好使,能直接敲碎對方腦袋,扔出去還能捆住馬蹄,可惜用來打蚊子就差了些,手中舞動越急,臉上的大包就越多,看上去像個吃撐的人形怪物。士兵們看得面面相覷,卻沒一個上去幫他的,緊緊面巾,低下頭,只當沒看到這位發瘋的叔公子。

白崇最聰明,乾脆就跑到李敵身邊呆著,看他一次次抽出長劍,每次劍光一閃,就有數只巨蚊粉身碎骨。這傢伙像是不知疲累一般,自從走進巨蚊肆虐的密林區,就在練習拔劍,而且每次拔劍的角度、力量都自不同,看來他說有七十二式拔劍法可不是吹牛。有這種高手在旁哪裡還用自己動手,只覺劍氣森森、侵肌生涼,巨蚊皆墜、無一隻可以犯身,真想不通少官那夯貨是怎麼想的,非要一個人去和巨蚊纏鬥,不肯蒙面巾,用的還是連枷,這玩意兒能用?換了李敵也得被叮成豬頭。

李敵冷冷看了遠處大呼小叫的公子少官一眼,懶得搭理他。景監卻在笑,這麼遠走過來,不知已經翻過了幾個山頭,眼看前方道路越走越窄,僅靠山民踩出的小徑已經很難保證馬匹通行了,大家都很辛苦,就沒幾個乾淨人,普通士兵不用說了,公子少官比普通士兵的樣子還慘,就算是李敵和白崇也難免有些鬢髮散亂,衣角上都沾了些泥漬,只有他還是一身光鮮,沒穿盔甲,一身青色深衣,頭頂玉冠,精神的好像剛起床的大美人,無他,換得勤而已。

景監和李敵不同,這是一個很不愛隨便拔劍的人,手裡拿的是一雙竹箸,漫然劃向空中,啪啪啪迅速夾動,等收回時,上面就多了幾十上百隻巨蚊的屍體。這是遊俠兒才有的小巧手段,和李敵的軍中劍法有所不同,兩人時不時目光相觸,李敵就像個發現了獵物的好獵手,越看景監越來勁,景監卻對他抱以微笑,對他的挑釁目光只當不見。相對於武力,美麗的景公更相信頭腦,根本無法理解李敵這種武痴和殺人狂的想法。

一群人各展手段,漸漸走出了這片密林,前方雖然還是山路,卻多是灌木荊棘,沿著山民踩出的小路雖然還是行走困難,卻是沒有這麼多討厭的巨蚊了。

沖在前面的公子少官忽然狂笑著沖了回來,那匹專走山路的西戎矮馬跟在他屁股後面,肩膀上卻扛了一頭花豹,豹子的腦袋已經被敲碎了,一看就是他那柄青銅連枷的傑作。

「少官,哪裡來的花豹?」

望著一臉大包的內弟,白崇只有嘆息,走了這麼遠的山路,真難為這傢伙還有力氣,居然跑去打了只花豹。

「哈哈,再走百十丈就出林子了,老子正在觀賞下方風光,這傢伙衝出來要咬我,不弄死它還成?來幾個人,快剝了皮吃豹子肉。」

「叔公子說得沒錯,前面沒了山路,我們需要緣山而下。有一條采山人的秘密通路可走,馬卻是騎不得了,留下幾名士兵在這裡看護吧,各位隨我來看……」

帶著眾人走到山路盡頭,景監笑嘻嘻地指著嶺下道:「那個小村莊就是白公大夫所住的屹石村,有二十多戶人家,村中還有個小湖泊,據說還會出產鯉魚。甲武探聽得消息,這個村子裡最會抓魚的就是白公大夫的妹子,她烤魚的功夫也是一流,村裡人都愛吃。叔公子,你那隻花豹還是扔了吧,太瘦,吃了會塞牙。」

「就你麻煩多。也好啊,大家加快腳步,草兒妹妹一定會用烤魚招待我們的。」

公子少官哈哈大笑:「要是不好吃,老子就打爛甲武的屁股!」

「怎麼會不好吃?見兄如見妹,我很期待。」

一路不怎麼說話的李敵居然也露出笑容,力挺還沒見過面的草兒……

草兒已經很多天沒有抓過魚了,不是抓不得,是沒心情。哥哥說過她烤得魚最好吃,有青春的味道。青春該是個什麼味道呢?這個詞真的好怪,纏著哥哥問,哥哥就捏著她的鼻子笑說,青春只屬於她這樣的女孩子,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爛漫天真,人是純純的,烤出的魚兒味道當然也是純純的,這樣美妙的滋味一般人是吃不出的,咱們也不告訴他們,讓他們後悔去吧。

每次哥哥這樣說,草兒就會嘻嘻的笑,就算聽過《一千零一頁》這樣的故事,距離現代文藝女青年還是有很大差距的,哥哥把青春誇得比故事還要美麗,她還是聽不懂。族長爺爺和娘親都沒說過這樣的話啊,哥哥又在騙人麽?以往每次騙完人家,他就會把人家摟在懷裡,慢慢的說出答案,這次為什麼沒有呢?

自從哥哥離開後,草兒就一直不開心,總感覺心裡空蕩蕩的像是少了什麼。

也試過烤魚給娘親吃,娘親每次都吃得很多很快,可草兒看得出娘親其實也不開心,自己嘗一嘗,也感覺少了什麼味道,這就是青春的味道麽?哥哥說過的,人長大了,青春的味道就會越來越淡,最後找也找不到,可草兒還沒有長大啊?族長爺爺都說人家還是個小孩子,為什麼從哥哥一走,青春就像小鳥兒一樣飛走了呢?

桑娃子和狗剩子都是草兒最親密的小夥伴,草兒不開心,他們自然看得出,白棟不在的日子,兩個小子想盡了辦法逗草兒開心,抓魚抓蟹、上山掏鳥窩,草兒臉上漸漸又有了笑容,做出的烤魚也漸漸回覆了當初的味道。如果不是遇到那個人,或許她會在哥哥不在的日子,找回險些過早逝去的青春。

放在地上的幾個箱子都被打開了蓋子,裡面放著綾羅綢緞和好多光閃閃的東西,草兒見都沒見過這些東西,也叫不出名字,不過其中一個箱子里裝了滿滿的秦國圓錢,草兒還是認識的。像這樣的圓錢家裡不超過十枚,就算集中全村人的也沒有這樣多,記憶中老白龍爺爺從沒這樣吃驚過,可是連他都瞪大了眼睛。

「草兒,你救的這個人是大人物啊……」

老白龍真的很激動,在他看來這是一件大好事。族人苦了多少年?連他也記不得了,屹石村白族當年是憤然入山,可經過了這麼些年,他們也早就過厭了大山裡的艱難生活,官府是不來收取稅賦,可遇到大災年,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也不好過,水裡有魚又如何?長期沒有鹽吃,那些東西吃多了人會浮腫的;靠山吃山在這個年代是很危險的事情,有幾個上山采山貨狩獵的青年已經三天不見回了,不是餵了老虎,就是失足跌下了懸崖。

村裡人也想找個機會走出去,老秦國再窮,也是白家人的根底所在啊……

草兒真是族人的福星,誰也不曾想到她會救了跌落山崖的採藥人,那是個青年,清清秀秀的,在村裡養傷的日子,這個青年人得到了大家的好感,他總是彬彬有禮,說出話來就像鳥兒在唱歌,可不像那兩個樣子兇惡的隨侍葯奴,就是喜歡盯著草兒看。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青慕少艾很正常,詩經里不是也說『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麽?

那個青年人走得時候,圍著草兒家轉了好幾圈,是個人都看出他的心意了。果然沒過半月時間,就有良媒披荊斬棘帶著好多禮物入山尋姻緣,媒人都說了,那位少年是當今秦國國醫的兒子,上次是入山採藥歷練,不想遇到這樁良緣。

那家人姓衛,有財有勢,偏偏又是醫工出身,不算貴族,如果草兒肯嫁過去,那就是正妻身份,連帶著屹石村族人都跟著沾光帶彩,天下還有這樣的好事情麽?

「草兒肯過去,就是正妻的身份,這是她的機會,也是族人的機會啊……」

老白龍有些焦急地望著白越氏:「白越氏。白棟走了這麼久都不見音訊,你家孤兒寡母的,難道就要這樣挨下去?屹石村的苦,你也是看在眼裡的,給草兒一個機會、給族人一個機會,不好麽?大家都看得出,那位衛哥兒,是真的喜歡草兒。」

「老叔,這要問草兒的想法。我這個當娘的虧欠兒女太多了,不願勉強她,您能理解麽?」

「草兒,你怎麼說?」

老白龍嘆口氣,望著神情木然的草兒:「白家旁支雖然不算賤民,可也攀附不上什麼顯貴人家,等你長大了,還是要嫁人的,可能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山民,嫁過去一輩子吃苦。衛家不是貴族身份,卻是大名鼎鼎的醫傳世家,衛哥兒要娶你做正妻,這是多少人想都想不來的好事,你當真不願意?」

「不願意不願意,人家就是不願意嘛。」

草兒撅起小嘴:「人家就是要等哥哥回來,哥哥說嫁,草兒才會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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