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磊載著林遠方駛出政府大院大門的時候，隔著後車窗的玻璃，林遠方還看到江耀武孤單的身影在不遠處躑躅。小車駛過江耀武身邊的時候，林遠方赫然看到江耀武兩鬢灰白，人看起來顯得落魄而又憔悴。
林遠方不由得暗嘆了一口氣，這還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大型央企的一把手嗎？才幾個月不見，怎麼就像是老了十多歲一般？
趙大磊開車速度很快，江耀武的身影也就是一閃而過，遠遠地被拋到了後面。林遠方靠在后座上，腦海里悄然浮現著當初在禪城考察陶瓷廠的時候，江耀武和他把酒言歡的親熱場面……
林遠方搖了搖頭，很快把思緒轉移到現實中來。
說起來從政府大院到白牆賓館雖然步行只有七八分鐘的路程，但是林遠方卻還得乘車過去。如果說能給林遠方一個自由選擇的機會，他更願意步行著一路走過，可以零距離接觸一下市民，儘早熟悉縣裡的風土人情。可是只是這麼簡簡單單的事情也由不得他，縣裡其他領導出入都是車接車送，他一個堂堂的大縣長卻選擇步行，傳出去，讓其他縣領導情何以堪？下午的時候，他只是步行穿過馬路，到對面的縣委大樓，就惹起了不小的非議。剛才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林遠方就聽到一些機關幹部在議論這件事情，有人說他親民，但是更多的人說他在作秀。
想到這裡，林遠方不由得暗自苦笑。如果他是縣委一把手，自然沒有這麼多顧忌。可是他在目前只是白牆縣二號人物，又是初來乍到，所作所為就不能不顧慮一下影響，行事還是低調一些，不能表現得太特立獨行，那樣不是把自己放在火堆上烤嗎？
有的時候，要想做一些事情，必須要上到一定的位置，這是華夏國的體制使然。對林遠方來說，心中最為期盼的，就是自己早日干出一番成績，被提到縣委書記的位置上，那樣，他至少就可以在一個縣裡初步按照自己的一些想法去做事，而不必要顧忌太多了……
……
第二天早上七點半，趙大磊準時把車停在二號小樓前，然後快步上了五樓，來到五零八門口，輕手輕腳地敲開了林遠方的房門。
林遠方正好吃完早點，見趙大磊進來，就笑著說道：「趙師傅早。」
「縣長早！」趙大磊應了一聲，請示道：「什麼時候出發？」
林遠方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錶，說道：「現在就走吧。」
趙大磊就拿起林遠方擺在桌上的手包，又搶先兩步打開了房門請林遠方出去。等林遠方出來後，他又小心地關上了房門，用手試一下門鎖，這才跟著林遠方的身後，乘著電梯下樓。
到了政府大院，林遠方要下車的時候，隨口問了一句趙大磊：「趙師傅，你是什麼編製？」
趙大磊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有些激動地說道：「我是事業編製。」
林遠方聽了趙大磊的回答，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推開車門邁步下車往辦公樓走去。
趙大磊呆了幾秒鐘，這才醒悟到，自己剛才竟然犯了傻，忘記下去替林縣長開門，不由得老臉通紅。連忙下車拎著手包追著林遠方去了。
也難怪趙大磊興奮的都犯了錯誤。要知道在政府辦小車班，雖然大家都是司機，但是有些人屬於行政編製，有些人卻只是事業編製。別小看這小小的編製的差別，無論是在職的待遇還是退休後的工資都會相差很多，兩者的發展前途更是有著巨大的差別。
作為政府辦小車班年齡最大的司機，雖然趙大磊在政府辦開了近三十年的車，但是因為沒有關係，不得領導的賞識，卻還是一個事業編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自己小很多的年輕司機們一個個的混成了行政編製，然後調到其他單位去，名正言順地成為小領導，混得風生水起的。有些和領導關係硬扎的司機，最後甚至還混成了縣裡部委舉辦的實權一把手，實在是令人羨慕。
趙大磊馬上就要到退休的年歲了，對前途有什麼發展肯定是想也不想了。他最大的奢望，就是能夠轉成一個行政編製，這樣退休後的待遇就比事業編製的退休人員高一大截，可以優哉游哉的安享晚年。不過就是這個願望，趙大磊也從來沒有對人說起過。在他看來，這更像是一個不可實現的夢。畢竟自己一個五十六七的老司機，連給領導開車的機會都困難，更別說獲得領導的賞識，讓領導發話給自己解決行政編製了。所以當林遠方問起他的編製的時候，趙大磊感覺自己就像是做夢一般，最後竟然連車門都忘記了替林縣長開……
趙大磊跟著林遠方進了辦公室，輕輕地把手包在辦公桌上放好，這才退了出去。
辦公室里，一個年輕的辦事員正在幫林遠方整理文件，見林遠方進來，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口齒伶俐地向林遠方自我介紹道：「縣長，我叫張向泰，唐主任安排我過來為您服務。」
「哦，小張啊！辛苦了！」林遠方笑著點了點頭，坐在了皮轉椅上。在他手邊，一杯剛泡好的茶還裊裊散發著水煙。
「不辛苦，不辛苦！」張向泰受寵若驚地，連忙說道：「您這麼忙，日理萬機，為您做一點事那還不是應該的？」
他很快整理好了文件，又把當天的報紙輕輕擺放在林遠方的右手邊，這才小聲說道：「縣長，文件都整理好了。我就在外面，您有什麼事情，招呼一聲就行。」
見林遠方點了點頭，張向泰這才退了出去。
林遠方點燃了一根香煙，架在煙灰缸上，準備瀏覽當天需要批示的文件。這一伸手拿過文件，林遠方才發現，文件雖然擺放的很整齊，但是分類卻有些凌亂。他輕輕搖了搖頭，張向泰這個名字他記得，是今年剛分來的大學生。他能夠把辦公室收拾的這麼整潔，一塵不染的，搞後勤確實是一把好手，但是當秘書吧，卻是有些欠缺。唐曉程把張向泰放過來，也許是考慮到張向泰是個新人，還沒有在政府的大染缸染過，一張白紙好作畫吧？可惜的是，自己卻沒有多餘的時間來把小張培養成心腹，自己要儘快進入工作狀態啊！看樣子，這個秘書人選要儘快定下來，不然自己工作不方便，秘書科里的那些人員也不安心啊！
林遠方把文件重新整理了一下，這才拿到手上，一一批改完畢。這才停下來歇一口氣，伸手拿起了當天的報紙。
當他看到《北郭日報》經濟版的時候，赫然發現上面刊登了一篇署名為王濤的文章：《論北郭市的陶瓷產業的升級與轉型》。
林遠方心中一動，暗道這不會是縣政府辦那個王濤吧？他靠在沙發上一手夾著香煙，一手拿起報紙，饒有興趣地讀了下去。
這篇文章中說，雖然說陶瓷工業是北郭市的支柱產業，也是北郭市的名片，對北郭市的社會經濟發展也貢獻巨大。但是也要清醒地看到，陶瓷產業畢竟是高耗能高污染的勞動密集性產業，隨著今天勞動力成本的提高和能源價格的上漲，如果不未雨綢繆，及時推進陶瓷企業對生產技術工藝進行改造，推動陶瓷生產技術的升級換代，促進陶瓷工業的轉型，北郭市陶瓷工業的發展必將會受到極大的制約，現在的輝煌也極有可能走向沒落……
文章的作者認為，要想實現陶瓷工業的升級與轉型，北郭市的陶瓷產業必須改變過去那種單一的以建築陶瓷生產為主的局面，轉型為包含陶瓷裝備製造、研發、會展、商貿物流等項目在內，打造一條完整的產業鏈。
看完了文章，林遠方輕輕地把報紙放下。雖然說文章中的有一些觀點在林遠方看來未免失之於偏頗，但是就文章整體來說，還是很有思想，很有見地。文章中有一些觀點具有非常強的前瞻性，不僅僅是對北郭市陶瓷工業適用，對白牆縣的陶瓷工業也同樣適用。能夠在北郭市陶瓷工業最輝煌的時候發出這樣的聲音，居安思危，這個作者不簡單啊！只是不知道這個王濤究竟是不是縣政府辦的王濤。
想到這裡，林遠方拿起了電話，讓唐曉程過來一趟。
唐曉程接到林遠方的電話，迅速出現在林遠方面前，態度比昨天顯得恭敬許多，看來林遠方昨天的敲打還是起了作用。
林遠方心中不由得暗暗搖了搖頭，怪不得有人說，在機關里，有些人你把他當人，他反而不把你當人；你不把他當人，他卻會把你當人。按說唐曉程也是一個很有能力也很肯做事的幹部，不知道怎麼也染上了這樣的毛病。
「縣長，我來了。」唐曉程輕聲說道。
林遠方皺了皺眉頭，抖了抖手中的報紙，說道：「唐主任，你去問問，這篇文章是不是咱們政府辦王濤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