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一鋁廠的情況，我還是了解一些的。」黃旭蒙舔了一下有些發乾的嘴唇，有些拘謹地說道：「不知道林主任想要了解華一鋁廠什麼方面的情況。」
對於面前這個年輕的副主任，他心中還是充滿了敬畏的。中午吃飯時洪書記的出現，明顯是給林主任撐腰的。一個有縣委書記做後台的副主任，該具備有多大能量啊？連文祥風那樣老資格的副主任在林主任面前都吃癟，更別說他一個小小的辦公室主任了。
林遠方敏銳地觀察到黃旭蒙舔嘴唇這個小細節，知道面前這個身材幹枯瘦小的中年男子心中可能緊張，遞了一根香煙香煙過去：「來，抽支煙，慢慢說。」
「多謝林主任，多謝林主任。」黃旭蒙恭敬地接過香煙，又看了林遠方一眼，這才把香煙點上。
林遠方看著黃旭蒙被香煙熏得蠟黃的手指，笑眯眯地說道：「看樣子你也是個老煙槍吧？一天怕要不少於兩包吧？」
「林主任您真是目光如炬啊，什麼也逃不過您的眼睛。」黃旭蒙見林遠方如此平易近人，緊張的心情平復了不少，他堆著笑說道：「平時一天兩包半，如果要加班干文件，那就得三包以上了。」
「這麼加斯啊？」林遠方冒了一句土語，笑著說道：「老黃，你煙癮這麼大，嫂子沒少提意見吧？」
「那可不是，她天天跟我吵架，說什麼光抽煙，三分之一的工資都沒了……」話剛一出口，黃旭蒙就有些後悔，幹嘛把這些事情也說出來呢？人家領導，不知道有沒有心情他這些。他連忙把話題扯回來，說道：「林主任，您還沒有說，要了解華一鋁廠那方面的情況呢。」
「哦，這個啊。」林遠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道：「先談一談他們廠的財務狀況吧，我聽說情況不怎麼妙？」
黃旭蒙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而是乖巧地去提了暖水壺，給林遠方水杯里續上了水，嘴裡說道：「等一下我回去就給您調一個辦事員過來，負責給您打掃衛生，端茶倒水，要不您太方便了。」
林遠方說道：「沒這個必要吧。辦公室里這一點事情，我自己來就行了。」
「哪怎麼能行？您是領導，新城區的人民還靠莫主任和您來指引方向，哪能讓你把寶貴的時間都耽誤這些小事上呢？」黃旭蒙放好暖水壺，回身說道。
林遠方笑了笑。
黃旭蒙重新坐回座位上，這才開始回答林遠方剛才的問題：
「華一鋁廠前幾年情況還好，這幾年隨著主打產品氧化鋁廠的滯銷，他們的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今年的情況更慘，廠里已經連續半年都只開百分之五十的工資。十一月份和十二月份的恐怕連百分之五十的工資都開不出來了。」
「哦？情況有這麼糟糕嗎？」林遠方眉毛皺了皺。收賬最重要的一個前提，就是對方必須有能力還這個賬款。如果對方賬上沒有錢，即使你個人能力再大，又能有什麼辦法呢？如果華一鋁廠賬上也是一窮二白，他林遠方又有什麼本事讓華一鋁廠把那六百多萬欠繳的城市建設配套費交上來呢？
「你是怎麼了解到這些情況的？」林遠方望著黃旭蒙，「確實嗎？」
「林主任，這個情況千真萬確，一點水分都沒有。」黃旭蒙趴在桌子上，往林遠方那邊湊了湊，「我小姨子就在華一鋁廠財務處當出納，這些情況我都是從她那裡弄來的。昨天她到我家來的時候還發愁，如果廠里真的不開不下工資，這年可怎麼過呢！」
一席話說得林遠方渾身冰涼。本來在莫日根辦公室時，他雖然覺得這個催收城市建設配套費的任務很難，但是也不至於一點希望都沒有。畢竟華一鋁廠是在管委會的地盤上的，如果這邊手腕真的硬了起來，華一鋁廠多少不給一點？但是沒有想到華一鋁廠這個上萬人的央企竟然跟管委會一樣，也是一個窮光蛋，竟然連工人的工資都開不下來了，在這種情況下，又怎麼奢望能從華一鋁廠那邊弄到錢呢？
沉默了半天，林遠方才說道：「好，情況我知道了。老黃，你準備一下，這兩天帶我去華一鋁廠一趟。」
「林主任，是不是還是為城市建設配套費去的？」黃旭蒙望著林遠方。
「是啊。」林遠方點了點頭，說道：「不管華一鋁廠究竟是個什麼情況，咱們總得去一趟不是嗎？」
「唉……」黃旭蒙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管委會遇到華一鋁廠，這是乞丐遇到要飯的，誰也不比誰強多少啊。
停頓了半晌，林遠方抬了抬手，說道：「老黃，你先去忙吧。我再看看這些材料。有什麼問題，我再叫你。」
黃旭蒙站起來退了出去。不大一會兒，又提著一個黑色的塑料帶走了進來，從裡面拿出兩條散花煙輕輕放到林遠方的辦公桌上。
林遠方吃了一驚，指了指桌面上的香煙，望著黃旭蒙說道：「老黃，你這是幹什麼？」
「林主任，這是您這月的招待煙。」黃旭蒙有些慚愧地說道：「按照標準，本來應該是兩條紅塔山的。但是我們在外面賒賬太多，現在只能弄來散花了——讓您暫時受委屈了。」
紅塔山八塊錢一包，散花兩塊錢一包。一條紅塔山足可以換四條散花，難怪黃旭蒙有些慚愧。
林遠方這才知道，原來當上管委會副主任竟然還有招待煙。聽黃旭蒙的意思，正常情況下應該是一個月兩條紅塔山，這不就相當於他半個月的工資？真沒有想到，當上了副科級幹部，連抽煙都由單位來負責，怪不得那些人削尖了腦袋也要往領導的位置上爬呢！
林遠方那邊還在感慨，黃旭蒙又開口說道：「林主任，還有一件事情也要請您多包涵一下。」
「哦？」林遠方抬眼望著黃旭蒙。
黃旭蒙羞愧地說道：「按照標準，您的住房裡應該配上電話，每月按照五十元電話費的標準報銷。可是因為咱們管委會已經近一年沒有向郵電局繳納電話費了，所以我今天下午去郵電局的時候，人家不肯給安裝。這兩天您暫時先受點委屈，我再去想想其他辦法，讓他們儘快給您裝上電話。」
林遠方真的是哭笑不得。自己該享受的標準確實是不低，但是管委會這個爛攤子，什麼都要在外面欠賬，連帶自己享受的標準也打了折扣。他本來想跟黃旭蒙說，讓他去郵電局找一找劉俊康，轉念一想，又壓下這個念頭。自己好歹也是管委會副主任了，混得這麼寒酸，怎麼好意思告訴劉俊康？
「沒關係，電話這個事情先不著急。」林遠方大度地擺了擺手，伸手抓起一條散花香煙，塞到黃旭蒙手裡：「我沒有啥煙癮，一個月一條香煙都用不完。老黃，你煙癮大，這條香煙你拿回去抽吧。」
中午在歌樂園酒樓歡迎宴會上，黃旭蒙給林遠方敬酒的時候，林遠方不小心看到了黃旭蒙口袋裡裝的是彩蝶香煙。這種一塊錢一盒的香煙是普通市民抽的，和黃旭蒙管委會辦公室主任的身份不怎麼相稱。
當時林遠方只是略微感覺有些奇怪，並沒有往深處想，現在他明白了怎麼回事。以黃旭蒙的煙癮，一天就算是抽彩蝶香煙，也至少要兩塊半錢，一月下來就是七十五元。幾乎相當於黃旭蒙工資四分之一。加上管委會財政又是這麼一個狀況，只能按照人頭費發發基本工資，沒有什麼福利和獎金，黃旭蒙手頭肯定不怎麼寬裕。怪不得他說，老婆因為抽煙的事情和他吵架呢！一個女人，又怎麼能允許自己老公把工資收入的四分之一都浪費在抽煙上？
林遠方雖然抽煙，但是煙癮很小，這一條香煙也基本夠用了。黃旭蒙是管委會辦公室主任，是管委會的大管家，林遠方以後肯定有不少方面要用著黃旭蒙的地方。自己的香煙反正也是公家發的，把多出一條送給黃旭蒙做一個順水人情，以後有什麼事情，使喚起黃旭蒙來也方便。
「這……這怎麼能中？林主任，這是配給您的招待煙，我怎麼能拿去……」黃旭蒙漲紅著臉往外推著。
「老黃，你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的？」林遠方板起了臉，「我說中就中，不就是一條香煙嗎？拿去！」
林遠方這一冷臉，黃旭蒙不敢再推讓，他雙手哆嗦著收起了香煙，望了林遠方半天，忽然向林遠方鞠了一躬，「林主任，以後您有什麼事情，吩咐一聲，我姓黃的絕對不會打一個格愣！」
「老黃，你弄這麼大陣丈幹什麼？以後香煙不夠抽，給我言語一聲，我大姐開了一家百貨商店，我讓她給你弄點進價香煙。」林遠方擺了擺手，笑著說道。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黃主任，黃主任，不好了，管委會大門被人堵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