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鹿鳴去挨個通知常委們下午三點鐘到縣委小會議開會。洪顯國沉吟了一下，又交代李成江道：「你給王天放打個電話，讓他過來一趟。」
李成江離開回到隔壁辦公室撥打了王天放辦公室的電話：「王局長嗎？你過來縣委一下，洪書記要見你。什麼事情？呵呵，我怎麼會知道？好了，你抓緊時間！」
放下電話，李成江搖了搖頭，下面這些部委辦局的頭頭腦腦們，每個人都想從他這裡套一點有用的信息。這些人也不想一想，可能嗎？如果他真的大嘴巴，洪書記還會用他嗎？
工夫不大，王天放趕到了縣委書記辦公室，由於爬樓梯速度太快，他竟然有些微微喘息。
其實也並不怪王天放心情激動，雖然他是規劃局局長，但是也不是經常有機會見縣委一把手的。那麼多部委辦局的頭頭腦腦，再加上下面的鄉鎮黨政一把手，天天擠破了腦袋，在洪書記會客室排著隊等著彙報工作，但是即使這樣，也不一定能夠排得上隊，必須臉皮夠厚，見縫插針，才有機會爭取到向一把手彙報工作的機會。
不是體制中的人，對這種情況可能不了解。認為這些人好歹也都是各單位、各部門的一把手，都是手握重權，在本單位、本部門都是一言九鼎似的人物，幹嘛要削尖腦袋爭著向縣委書記彙報工作呢？只要踏踏實實的在本單位本部門把工作搞好，還怕縣委書記、記不住你？
其實這樣的想法也只有在非體制內的人才會有，對於體制內的人，他們是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在體制內，只會埋頭苦幹，不會向領導彙報工作的人是絕對不可能獲得領導賞識的。這倒不是說領導都有什麼偏見，而是領導實在是事情太多了，怎麼可能面面俱到，你不向領導彙報工作，領導又怎麼知道你幹了些什麼，做出了一些什麼成績呢？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其實哭不哭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發出聲音，讓上級領導注意到你的存在。這樣你才可能獲得領導的賞識，獲得提拔重用的機會。
王天放來到縣委書記辦公室門口，裡面的會客室已經坐了十幾個人，個個夾著公文包，拿著材料，正襟危坐，等著向一把手彙報工作。還有幾個正堆著笑臉跟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李成江攀談，能夠跟書記身邊的人套上近乎，本身也是一種資源啊。
見王天放進來，李成江站起來說道：「王局長，先坐一下，裡面還有人。」
其他人臉上都露出羨慕的神情，他們在這裡排隊等著見洪書記一面，而看樣子王天放竟然是洪書記召見過來的，這其中的冷熱滋味可想而知。
王天放笑著湊過去，在李成江身邊坐下，眼睛卻不停地睃著裡間辦公室的門。心中琢磨著，洪書記今天把他叫過來是什麼事情。
過了十多分鐘，裡間辦公室門一開，新城區管委會莫日根滿面春風地從裡面出來，見了王天放，還點了點頭，顯然心情不錯。
其他人用眼睛看著李成江，李成江卻彷彿沒有看到他們的目光一樣，對王天放說道：「王局長，你先進去吧。」
王天放就微笑著從身旁的幾個人點了點頭，夾著公文包昂首站了起來，往裡間辦公室走去，剛到辦公室門口，他的身子好像是挨了一截一樣，先伸頭往裡探了一眼，這才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走到辦公桌前，見洪顯國正拿著筆在親自修改一份文件，一份列印好的底稿上面，被洪顯國用紅筆或圈或叉，顯然洪顯國對這份底稿很不滿意。
聽到腳步聲，洪顯國微一抬頭，見是王天放，就說道：「哦，王局長，來了？坐，先坐。」然後又低頭用筆在文件上刪改。
王天放沒有坐下，而是站在那裡大著膽說道：「洪書記，您真是太敬業了，你這種認真細緻的工作精神很是令全縣幹部感動，同時也給了我們這些當部下的很大壓力啊！」
洪顯國笑了笑，沒有說話，拿起筆在文件最後一句話中加了幾個字，然後把文件放到了一邊，這才抬著頭看著王天放：「坐啊，站著幹什麼？」
王天放著才拉開對面的椅子，在洪顯國辦公桌對面坐下。
洪顯國端著茶杯抿了一口茶，這才說道：「怎麼樣，最近這一段時間？」
領導們講話都喜歡用這種風格，聽上去很宏觀，實際上卻很模糊沒有具體指向的提問方式來和部下交流。因為沒有具體指向，所以回答的究竟如何，全看被提問的部下如何臨場發揮了。如果回答者摸不清領導思路，心中無數，回答起問題來肯定會漫無邊際，不知所云，不但自己尷尬，也不會引起領導的興趣。
但是有些精明的部下就擅於把握機會，從自己所掌握的情況中提煉出領導感興趣的內容進行彙報，這既能向領導顯示出自己的才識，也可以在領導心目中留下比較深刻的印象。
王天放琢磨，這兩個月學習邙南經驗的口號喊遍了全省，各地到邙南來取經的參觀團學習團絡繹不絕。洪書記應該是對這方面的情況感興趣，就回答道：「兄弟縣市來取經的絡繹不絕，我們整天忙得團團轉，這不，昨天剛把長河縣規劃局的學習團送走，今天就接到電話，修文縣規劃局的同志明天又要過來。」
一邊說著話，王天放一邊望著洪顯國，希望能從縣委書記的臉上獲得點有用信息。
洪顯國靠在高高的皮轉椅上，眼睛半閉著，一邊聽，一邊點著頭：「是啊，這兩個月參觀團學習團是多了點。不過該接待還是要接待，兄弟縣市過來取經，我們不能保守嘛。不過呢，接待任務要做，工作也要搞，不能因為忙於接待任務就影響了正常工作啊。」
洪顯國這番話看似對參觀團之多不勝其煩，其實語氣里多半還是自得和欣喜。能讓這麼多參觀團學習團過來，本身就是對邙南縣工作的一種肯定嘛。
「是，是，」王天放為自己把對了洪顯國的脈搏而暗自竊喜，嘴裡卻越發恭敬：「我們對規劃工作一直是常抓不懈，即使是因為接待參觀團學習團影響了正常的工作進度，局裡面的同志們也會加班加點把工作進度趕回來的。」
「嗯，那就好。」洪顯國點了點頭，手指敲著皮轉椅的扶手，隨口問道：「對了，你們局那個年輕幹部林遠方呢？怎麼樣？聽說他這次在國外獲得了一個大獎？」
王天放沒有想到洪顯國還關心著這個事情，他心中更是忌恨，如果林遠方在設計方案上署上他的名字，這次可不就能在縣委書記面前好好露露臉了？林遠方這個人絕對不能再讓他冒尖了。這個大獎一拿，林遠方可以說在國內建築界名聲鵲起，如果縣委書記再對他不斷關注，那麼兩三年後，林遠方說不定能夠在規劃局內對自己的地位造成威脅。無論如何，自己不能為自己培養出一個競爭對手出來啊。更何況這個競爭對手還是樊一民的人呢？
「怎麼說呢？小林在業務能力上確實不錯，還是有點東西的，不過呢……」王天放一邊說著，一邊看著洪顯國：「這個幹部呢，屬於兩頭尖，能力突出，缺點也同樣突出。」
「哦……說說看，他都有什麼缺點。」洪顯國不露聲色地說道。
「據下面的同志反映說，小林取得了一點成績後就自我情緒膨脹，驕傲自大，看不起老同志，在工作中對自己要求不嚴，經常利用上班的時間忙一些個人的私事。」王天放說。
「還有這樣的事情？」洪顯國眉頭輕輕地蹙了起來。
「是啊，剛開始聽說我也奇怪。」王天放說道：「但是有一次工商局的同志打電話給我，說小林打著規劃局副科長的旗號，讓工商局為他姐姐做生意開綠燈。還有這次他獲得的那個所謂的國際大獎……」
說到這裡王天放頓了一下，見洪顯國沒有什麼異常反應，才有繼續說了下去：「洪書記您其實知道的，現在什麼國際大獎都濫了，隨便誰找一個名義，就可以成立個組委會，頒發什麼國際大獎——當然，我並不是說小林獲得的那個國際大獎並不重要……」
洪顯國越聽越怒，臉上卻不動聲色，輕聲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說，小林獲得的這個大獎，正是他上班時間干私活的證據。」王天放說道：「中州龍源湖城市公園項目籌備處並沒有跟我們規劃局聯繫。是小林通過私人關係接下這個設計任務的。雖然他這個項目在國外獲了獎，但是這種上班時間不好好工作，做一些私下裡的活動的行為是很不值得提倡的。」
領導準備提拔一個人的時候，他身上的缺點都是優點。領導準備處理一個人的時候，他身上的優點也變成了缺點。
洪顯國現在正準備提拔林遠方，王天放卻在這裡大放厥詞，他如何能再忍受下去？他伸手抓起省委書記趙三才批示的那份內參往王天放面前一撂，說道：「王局長，你看看這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