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實在是感謝啊。」朱躍進在電話里免不了客氣一番，只是沒有像一般人那樣說出「坐坐、喝酒」之類的俗套話，到底是鄉領導啊。
「一塊六。」
林遠方剛放下電話，公話機主就伸手向林遠方收錢。
「咋恁貴哩？」林遠方用邙南話問道：「還不到兩分鐘。」
「啊，邙南人啊？」公話機主聽著林遠方地道的邙南口音，連忙改了口，說道：「那就一塊。」
林遠方這才明白，原來剛才他和朱躍進講電話時用的是普通話，公話機主以為他是外地人，就收了高價話費。真沒有想到，打個公用電話也會按口音收費。
「一塊也貴了。」林遠方摸出五塊錢遞過去讓公話機主。
「老天爺，這還叫貴？我這可是正正規規按郵電局的規定收費，每分鐘兩毛錢，你打了兩分鐘四毛，再加上一次六毛錢的代辦費，正好是一塊，咱縣城公話，正規著哩！」公話機主一邊在抽屜里翻找著零錢，一邊叫著委屈：「你看看到下邊鄉里看看，那裡的公話收費才加思著哩，一分鐘兩塊錢，根本不帶搞價的。」
「有恁貴？」林遠方接過公話機主找過來的四塊錢，吃驚地說道。
「可不是哩，我還能哄你？」公話機主憤憤不平，對林遠方不相信他的話很是不滿。
林遠方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他沒有在鄉下打過電話，還真不知道鄉下的公用電話會這麼貴。農民真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人，明明是最窮困的階層，偏偏在用電打電話之類的事情上，要比城裡人出幾倍的高價。怪不得人們都說，這些不合理的政策簡直乞丐碗里搶飯吃呢！
建委檔案館距離規劃局不遠，兩三百米的距離，林遠方几步路就走到了。快到規劃局門口時，林遠方看到有兩個女人站在大門口探頭探腦地往大門裡張望，右邊的那個女人背影看著非常熟悉，正是大姐林遠麗。
林遠方快步走上前去說道：「大姐。」
「啊……」林遠麗嚇了一跳，轉過身來發現是林遠方，這才鬆了一口氣，「遠方，是你啊。你沒上班嗎？」
林遠方知道林遠麗的意思是問他怎麼沒有在規劃局裡面，就笑著說道：「我在外面也是上班。大姐，你咋來了，找我有啥事？」
「唉，遠方，姐還真有事求你呢！」林遠麗說著拉了拉旁邊那個女人的手，林遠方這才注意到旁邊這個女人，二十六七歲的樣子，打扮雖然土氣，但是模樣卻很俊俏，是典型的農村小媳婦兒，只是此時眼圈紅紅的，看上去有些憔悴。不知道大姐把這個小媳婦兒拉過來是什麼事？難道這個小媳婦兒也受別人欺負，大姐過來央他給這個小媳婦兒做主？
林遠方看大門口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他沉吟了一下，說道：「大姐，走吧，到我宿舍里吃吧。」
宿舍樓道本來就不寬敞，裡面又堆放著住戶的桌子、案板、煤球、煤爐之類的雜物，使空間更顯得逼仄。林遠方側身把一輛快要倒下的自行車扶好，把林遠麗和那個小媳婦兒讓過去，掏出鑰匙打開了宿舍的門，推門進去。
「娟子，走啊。」林遠麗見小媳婦兒怯生生地站在門口不敢移動腳步，就牽著她的胳膊往裡拽。
小媳婦兒往不肯邁步，她往後用力，眼睛有些膽怯地望著林遠方。
「沒事，都進來吧。」林遠方笑了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如陽光般燦爛。
得到林遠方的首肯，小媳婦兒這才邁動腳步，低著頭跟林遠麗走進林遠方的宿舍。
宿舍很是簡陋，一張書桌，一張床，一張農村常見的老式木頭箱子，還有兩張凳子。唯一上點檔次的，就是書桌上那台菊花牌台式電風扇了。
「坐吧。」林遠方把兩張凳子抽出來，讓姐姐和小媳婦兒坐下，一邊提著暖水瓶，一邊問道：「要加茶葉嗎？」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在邙南農村，沒有喝茶的習慣。在他們看來，開水甜滋滋的多好，加了茶葉卻又苦又澀，跟喝葯差不多。
「開水就中。」林遠麗說了一聲，又扭頭問小媳婦兒，「娟子，你呢？」
「不了不了，俺不渴。」小媳婦兒的聲音如同蚊吶。
林遠方就倒了兩杯白開水，放到林遠麗和小媳婦兒面前。
「說吧，大姐，有啥事。」林遠方坐在了床上。
「唉，讓我咋說呢？」林遠麗臉上也有些為難起來。
小媳婦兒一看林遠麗的神色，眼圈更紅了，眼淚快要奪眶而出，她用兩個手指輕輕地扯著林遠麗的衣袖，小聲哀求道：「遠麗姐……」
「好好，我說，我說，娟子，你覅（邙南土語，不要的意思。發音是BAO，和新華字典標準音有區別）哭啊。」林遠麗不由得心腸一軟，伸手撫摸著娟子的頭髮，抬頭對林遠方說道：「遠方，張羅建的職務是不是你讓鄉里撤的？」
「張羅建？」林遠方猛然一怔，旋即明白了過來，「你是說你們村那個民兵連長嗎？」
「是哩。」林遠麗說道。
「他被撤職了嗎？」林遠方驚奇地說道。
林遠麗就扯了扯娟子的手，說道：「娟子，那個話咋說哩？你說，我說不來。」
娟子低著頭用手絞著衣襟，聲音小小的說道：「現在還沒有，不過王村長說了，朱鄉長已經決定提交鄉黨委會研究，決定很快就會下來。」
林遠方點了點頭，朱鄉長這是替他出氣啊。到底是鄉領導，做事風格就是不一樣，剛才通電話的時候朱鄉長連提都沒有提這件事，卻不聲不響地私底下就替他做了。
知道了張羅建就要被撤，林遠方心中一陣欣喜，有了張羅建做例子，看以後方庄村那個不開眼的傢伙敢去欺負大姐一家。不過他還是弄不清楚張羅建被撤和眼前這個小媳婦兒有什麼關係？難道說這個小媳婦兒家裡也因為交提留，被張羅建欺負過嗎？
想到這裡，林遠方就不動聲色地問道：「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