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莫使杜若花謝去

中書省是朝廷的決策機構,負責為皇帝草擬詔書,也會涉及一些案牘奏疏事務。

自打中書令溫彥博去世後,中書省暫無宰相,具體事務皆是中書侍郎岑文本負責打理。

某種程度上,岑文本無宰相之名,卻行宰相之實。加之皇帝詔書多出其手之故,是名副其實的天子近臣。

但他在朝堂上的地位終究有限,官職甚高,但爵位不高,時至今日也只是個江陵縣子。

其出身南陽岑氏,乃當地名門,但與世家門閥相去甚遠。能有如今的成就,主要是因為才學和機緣。

昔年蕭銑稱帝,聘岑文本為中書侍郎,李孝恭滅蕭梁後,岑文本立勸其安民,以降臣身份進入長安。

因其是荊襄名士,南方高門和降臣士紳認可的才子,加之其才學出眾,頗得青睞,漸漸成為朝堂上南方士族的代表人物。

但高處不勝寒,朝堂上南人顯貴不多,僅僅只有他和蕭瑀、虞世南等寥寥數人。

如今虞世南退養卧病在家,蕭瑀出身南梁皇族,與他關係算不上格外親厚,是以岑文本有時候會覺得力不從心,獨木難支。

虞世南辭官,謝逸上位,岑文本全都看在眼裡,自然明白其中緣故,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面。

可這才沒過幾天,謝逸便下獄了。

其家眷是杜伏威後裔,還牽涉到了行刺不軌之事,相當棘手。

但岑文本憑藉著其敏銳的政治嗅覺,和長孫無忌一樣,很快發現了一些不妥之處,並且推演了事件可能的結果。

本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原則,他是想救謝逸的,這毋庸質疑!

但該怎麼救呢?上疏求情。或者像盧國公程知節那樣直接為之說話?

旁人可以,但自己不能。作為中書侍郎,身居中樞要職,必須謹言慎行,稍有偏頗,只會適得其反。

岑文本這幾日一直在留意朝臣奏疏,希望從中發現契機,他相信李二陛下也希望有這麼一個契機。

然而很可惜,除了來自各方的彈劾奏疏,什麼也沒有。

到了晌午。岑文本不得不失望而歸。

剛進府邸沒多久,僕從便來通報:「阿郎,鄭娘子求見。」

「鄭麗琬?」

「是!」

岑文本微微皺起了眉頭,這幾日長安城裡的傳言他自然有所耳聞,鄭麗琬此行的目的也容易推敲。

「你去告訴鄭娘子,就說我不在。」雖然都想救謝逸,但方式不同,岑文本覺得自己並不適合直接出面。

「是!」僕從應允一聲,遞上一個信函。輕聲道:「阿郎,有人送來一封書信。」

「送信者何人?」

「是一個稚童送到門房的,上面寫明由您親啟,門房便收下了。」

「好。你去吧!」岑文本一擺手,順手拆開了信封。

一絲淡淡的幽香之後,幾片枯萎的花瓣掉落出來,還有一張二指寬的紙條。上面寫著一行字——猶記江陵暮春時,杜若謝盡悲嘆遲!

剎那間,岑文本渾身一震。神色大變。

他雙手顫抖著拾起枯萎的杜若花瓣,然後舉到鼻頭輕輕一嗅,四十歲的中年男人竟然眼眶通紅,泛起淚光。

岑文本緩緩閉上眼睛,思緒彷彿回到那年的江陵,看了一片盛開的杜若,幽香怡人。花叢之中,輕紗裙擺從花叢中奔過,清純可人的笑,還有那銀鈴般的笑聲彷彿依舊清晰可見。

原以為這朵美麗的杜若已經徹底凋謝,碾入泥塵之中,沒想到今日竟有見到,只是枯萎了……

枯萎又如何,花不在了,人還在就好,就好!

岑文本又拿起那張二指寬的紙條,看著上面熟悉的娟秀的字跡,回憶往昔,更是神情激動。更是悔恨不已,拳頭緊握,指甲扎進肉里似也未察覺。

良久,岑文本才慢慢收懾心神,思緒回到紙上的這句話,尤其是後半句——杜若謝盡悲嘆遲!

其中「杜」、「謝」二字明顯更為濃重,似乎是特意突出,意有所指。

岑文本智謀高遠,思緒敏達,細看一眼便明白其中意味,杜、謝指代何人瞭然於心。更明白紙張的真實意思——莫使杜若花謝去!

他很詫異,她和她們應該沒有聯繫才是,何以……難道是?驀然之間,岑文本心中有了些許猜想。

到底是何緣故,他已經不想深究,但只要是她的叮囑,自己都當儘力。當年在江陵已然錯過一次,這一遭豈能在悲嘆遲?

這件事,已經不是南方士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一個層面;還有埋藏心底多年的怨恨,還有悔不當初,同仇敵愾……

為此岑文本不惜違背素來堅守的原則。

「來人!」

「阿郎有何事吩咐?」

岑文本沉聲道:「派人去追上鄭娘子,就說我知其來意,不便直接出面,但會儘力而為。」

「是!」

「還有,輕車簡從,我要出門一趟。」岑文本又補充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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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麗琬來岑文本府上拜訪是有原因的,她是在尋求幫助。

在大理寺見過謝逸,天花防治或有眉目,將會是謝逸保命的手段之一。但想要穩妥,最重要的還是皇帝的心意,需要有人勸諫作保。

試想一下,整個長安城裡,最了解帝王心思,且有可能出面幫忙的人屈指可數。

思來想去,岑文本這裡可能最大。

蘭心蕙質的鄭麗琬冷眼旁觀,也明白謝逸在朝堂上扮演的角色,發揮的作用;誰與之利益共同,誰便可能幫忙!

蕭瑀家門第太高,尋常人進不去;倒是岑文本平素低調,平易近人。更重要的是,岑文本是中書侍郎,乃天子近臣,說話方便且有分量。

但很可惜,到了岑府,被拒之門外了。

岑侍郎不在?這樣的借口太蹩腳,岑文本只是不想見自己而已。

這情形並不意外,但鄭麗琬仍覺得有些失望,沒有岑文本這等重量級人物幫忙,營救謝逸仍舊困難重重。

還得另想辦法啊!

鄭麗琬輕嘆一聲,黯然乘車離開,不想走在半路,突然有岑府僕從追上,帶來了岑文本的原話。

緣何片刻之間,岑侍郎態度判若兩人,鄭麗琬百思不得其解。但岑文本願意幫忙,總歸是件好事。

只是他說不好直接出面,那會怎樣儘力而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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