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進退兩難 第一百零三章

巴黎,浪漫之都。

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王直總是會把頹廢、淫靡、浮華這些詞語同這座城市聯繫起來。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遠處的埃菲爾鐵塔,像是在發獃,但卻一字不漏的把祝榮的話聽在耳朵里。

房間的沙發里坐著六個人,祝榮、李瑤堯和劉紫苑,還有黃家的三個成員。

李瑤堯在一座雪谷里被王直發現,她那時已經有嚴重的低溫症,昏迷不醒,王直帶著她直奔里昂,最終救了她的命。而劉紫苑則是在一天以後,由CIA從美國的一座特殊監獄釋放出來,專機送到巴黎。祝榮和其他五個倖存下來的人受到了法國政府最熱情的招待,但他們五個人卻乘最早的航班心灰意冷的飛回了華夏,只有祝榮專門留下來處理戰死者的後事。

華夏政府、美國政府和法國政府不約而同的對這次事件保持了緘默,法國政府派遣一支救援小組重返基地把所有屍體運送出來,按照國籍分開擺放,祝榮看著每一具華夏人的屍體火化,並親手把他們裝入特製的容器。

第三天,黃正鴻獲得國務院特批,拋開手邊的所有事情飛到了巴黎。

「這是黃遠的父親,黃正澤,這是我兒子,黃安德。」黃正鴻這樣介紹跟在他身後的兩個人。王直感到非常窘迫,他們和黃遠長得非常像,對於王直來說就像是看到了不同年齡階段的三個黃遠,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們,最終木然地點點頭走開。

黃安德扶著黃正澤坐下,於是祝榮開始講述那一天發生的事情。

她的聲音平靜、呆板和生硬,平鋪直敘,但每一個人都聽得很認真。

王直從玻璃的反光偷偷看著他們。

黃正鴻神情肅穆,黃正澤萎頓不堪,黃安德一邊安慰著叔父一邊低頭沉思;劉紫苑咬著下唇,似乎正在權衡著什麼;李瑤堯呆若木雞,只是在說到自己時變了臉色,像是想到了什麼。

王直忍不住想,如果死的不是黃遠,而是別的什麼人,他會在做什麼。

這種淡淡的想法讓他自己有些吃驚,他原以為自己會很難過,或是很內疚,但他的心裡卻一直很平靜。

雖然他已經離開了那座冰庫,但他的心似乎仍然被凍著。他聽著那些人是怎樣奮不顧身的拼盡一切來救他,但他卻不會因為他們的犧牲而感動,更不會因為他們的死而憤怒。

我這是怎麼了?

他低聲的問著自己。

祝榮終於說到了最後,他轉過身來,打斷了她的話。

「接下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在被冰凍時,一直都只能看到幻象,所以被解凍時我沒有分清現實和幻境,失手殺死了黃遠和方濤。隨後我消滅了敵人的後援部隊,帶著他們走了出來。」

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但房間里卻死一樣的寂靜。

過了很久,黃正鴻才開口說道:「這是一個讓人悲痛的誤會,但黃遠完成了他的任務,救出了王直,他的犧牲是值得的。我為黃家有這樣的子弟而感到驕傲。」

他轉向黃正澤,道:「正澤,你不要太悲傷了,黃遠沒有白白犧牲,我相信王直不會讓他白白犧牲。」

他的言外之意說得如此露骨,讓王直對他的印象一下子變得很糟。

黃正澤緩緩的抬起頭,王直忽然想起黃遠曾經說過,他從母親去世後就一直沒有和父親說過話,但他卻漸漸能夠理解父親的選擇。他認真的看著黃正澤的臉,那雙眼睛裡沒有任何憤恨和暴怒的情緒,有的只是深深的悲傷。

或許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並不像黃遠所說的那麼糟。

黃正澤站了起來,黃安德連忙扶著他,這個動作非常自然,以至於讓人覺得他們倆才是一對父子。

「謝謝你。」黃正澤走到祝榮面前,深深鞠了一躬,祝榮慌忙站了起來。

「他有什麼遺言或者遺物嗎?」他的聲音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就像是有很多感情被強行從他的身體里抽走了。

「沒有。」祝榮搖了搖頭。「對了,這是他的身份牌。」祝榮把它從自己脖頸上摘了下來,鄭重地遞給他。

「非常感謝你。」他再次鞠了一躬,然後向房門走去。

「正澤!」黃正鴻低聲叫道。「你要去哪裡?」

「酒泉的事情太多,我沒辦法一直離開。如果有什麼,你幫我做決定吧,我會無條件支持你的決定。」自始至終,他沒有和王直說過任何一句話。

黃安德看了看屋子裡的人,特別在王直的身上暫停了一會兒,然後扶著他走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王直感到他的目光里隱藏著一種怪異的意味。

房間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那麼,王直,你準備怎麼了結這件事?」黃正鴻再次打破了僵局。

「了結?」王直搖了搖頭。「黃遠因為這件事死了,我想還遠遠沒有到了結這件事的時候。」

黃正鴻微微皺起了眉頭。「那麼,你還準備做些什麼?」

王直沒有想好怎麼回答,於是劉紫苑開口說道:「局長,我想即使是黃遠也不會同意就這樣放過敵人。美國人這一次做得太過火了,必須要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教訓。否則,就算美國人收手,也會有英國人、日本人、俄羅斯人繼續打同樣的主意。」

「那麼,要怎樣做才算是讓他們得到了教訓?」黃正鴻反問道。「據我所知,法國和美國在這一次損失了將近500人,而以色列則損失了20人。這些人中,士兵多半是精英部隊的成員,而基地中的研究人員則大多數是美國和法國在生化研究領域的最頂尖的人才。CIA東亞司的高級特工巴爾魯斯切腹自殺,一座造價上百億美元的研究基地徹底損毀。如果這不算是教訓,那還要做到哪一步?」

「您說的是也許是實情,但這些東西只有當事人才會知道,影響力不夠大。要了結這件事,至少要讓全世界都知道,不能再動同樣的腦筋。」劉紫苑答道。

「影響力?」黃正鴻冷笑了起來。「王直,這是你的看法?還是劉紫苑她自己的想法?」

「是她的想法,但是和我想的差不多。」王直淡淡的回答。

「你們錯了。」也許是覺得話說得過於生硬,黃正鴻很快補充道:「如果黃遠活著,他絕對不會同意你們的這種看法……」

又是黃遠?

王直在心底冷笑著,對於黃正鴻和劉紫苑這種把死者拉出來證明自己的手法,王直感到非常反感。

即使是黃遠也不會同意……如果黃遠活著,他絕對不會同意……

真是可笑,你們怎麼會知道黃遠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劉紫苑,如果不是因為她,黃遠或許根本就不會死,她又有什麼資格代表黃遠的想法?

他忽然感到非常厭倦這一切,於是打斷了黃正鴻的話。

「你想要說服我?但你是代表自己,代表你們黃家,還是代表政府?」

黃正鴻愣了一下,道:「我們的意見都是一致的,在目前這種局勢下,不要再採取過激行動才符合華夏的最大利益。」

華夏的最大利益?王直在心底冷笑著。

為什麼他們總是喜歡拿這麼大這麼沉重的東西來壓迫別人,讓別人接受他們自己的想法。或許王直以前可以接受這樣的做法,因為他對政府還有認同感,但在這一次的事件里中國政府已經用實際行動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他也沒有再繼續合作的必要。

其實他們根本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確的。黃正鴻是這樣,死去的黃遠也是這樣。

想到黃遠,他忍不住回想起他那些見縫插針的說教,忽然有些淡淡的哀傷,這讓他最終做出了決定。

「黃遠是你的侄子,如果你們都覺得無所謂,那我更無所謂。」王直淡淡的說道。「如果你能代表政府,那更好,我正好有些話想要讓你帶回去。」

「我不想再管你們的事,也不想再和你們扯上關係。對我來說,一次襲擊,一次背叛,已經足夠了。我不知道美國人許了什麼好處,讓你們願意來替他們做說客,我也不想知道。但你們答應的事情,完全與我無關。把我救出來是你和另外一個人的私下行為,我會記得,我可以替你們各做一件事情。但這是看在那些為我而死的人份上,請你們想清楚了再來找我。我會去一次美國,在那裡旅遊也好,破壞也好,殺多少人也好,看我那時候的心情而定。等到一切結束,我會回到江海,過我自己的生活,請你們——任何人,都不要再試圖干擾我。我的話就是這些。」

「那我們此前的協議呢?」黃正鴻的臉色非常難看,他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協議作廢,新的協議只有一條:不要干擾我的生活。不管我殺什麼人,做什麼事,都不要干擾我。我有自己做事的原則和底線,不會亂來,這就是協議的全部。」

「血魔小組呢?」祝榮問道。

「這不關我的事。你們喜歡留著就留著,喜歡拆散就拆散,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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