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神鵰 第123章 垂拱

兩人沿青磚所鋪之地,走了近百步,踏過兩重小黃門,來到垂拱殿內殿前。

兩名站於兩側門旁的大內侍衛掀開綉著九龍的金黃絨簾,並未曾通稟,便迎著撲面而至的熱氣,聞著淡淡的檀香,微垂雙瞼,低頭躡步走了進去。

垂拱殿乃官家平日處理政務、召見眾臣之所,並不似崇政殿那般空曠威嚴,反而令人心生幾分溫馨,只是這種溫馨唯是官家之感,對眾位臣子而言,官家所在之處,便是龍威所臨之所。

正北盡頭檀木龍案後,面南正坐著一位衣著明黃,面目清矍的老者,劍眉入鬢,丹鳳雙眼,鼻準豐隆,實乃龍鳳之相,此時他正皺眉執筆,批閱案上一摞奏章,眉宇間略帶疲憊。

「臣葉青蝶,前來複命!」葉青蝶跪倒在龍案前的玉階下,姿勢瀟洒飄逸。

宋朝的內宦並非如後世那般稱其為公公,他們各帶品階,與文官、武官各成體系,只是受祖宗之法壓制,最高不能超過五品,只是他們身為天子身邊之人,品階之說,卻又與外間不能並論,聖眷恩寵程度,方是衡量之標準。

「唔,起來吧!」一身明黃錦袍的理宗緩緩擱下硃筆,用力揉了揉眉心,望向起身的葉青蝶目光湛然依舊,無喜無怒中蘊著滯人的威嚴:「查明怎麼回事了?!」

「臣惶恐,此事與瑞王爺有些關聯,瑞王爺說,他自會親自稟與陛下。」葉青蝶垂下頭,一幅辦事不力,深自慚愧之狀。

「哦?」理宗入鬢的長眉動了動,身體略微前傾,「六王兄竟與此事有關聯?」

「是,據臣觀察,好像雷電所擊之處,正是瑞王府後院。想必瑞王爺知曉其中之秘!」葉青蝶躬身恭敬回稟。

「唔,有意思,若說是十八弟弄出這些事來,倒是大有可能,他最喜歡希奇古怪之事物,可是六王兄一向端謹自律,……唉!……莫不是柔兒不成了?」

理宗起身,離開案後的龍椅,下了玉階,負手在葉青蝶身前的朱氈上踱了幾步,心中思忖,面色微微變化。

「瑞王爺氣色如何?」正在踱步的理宗霍然轉身,向正低眉垂目的葉青蝶問道。

「……瑞王爺氣朗神清,滿面紅光,似有喜事。」葉青蝶小心的瞧了瞧官家的臉色,回答得極為謹慎。

理宗目光一凝,深深望向葉青蝶,似欲從他臉上發現其言真偽,威嚴之氣令葉青蝶心中凜然生畏。

理宗心中有些不祥之感,步子踱得更急:莫不是柔兒已是去了,六王兄受不得這般刺激,得了失心瘋不成?!

他從未想過蓮柔郡主的病能被治好,大內御醫,三山道家掌教,內內侍諸供奉,這些當世奇人異士,對蓮柔的病皆是無能為力,那等於宣判了她的斬刑,以上諸人雖都儘力挽救,只能延緩其死期罷了,唉,如花般的柔兒,命運亦實在太過不濟!

「青蝶,你去,傳瑞王爺馬上覲見!」理宗急踱了幾步,倏然一頓,向躬身侍立的葉青蝶揮了揮手,沉聲吩咐。

葉青蝶跪倒領旨,步履輕捷的退了出去。

「唉——!」理宗長長一嘆,本是直入長鬢的劍眉之間,豎紋隱隱約約,竟有些說不出的愁苦與蒼老。

國運不昌,風雨飄搖,山河破碎,即使自己憚心竭慮,卻無法力挽狂瀾,這種深深的無力感,常令他午夜中夢醒,自龍榻上滾落,呵呵……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謂勇也,自己也算是一個勇者了罷,唉——!……後世之人,史書鐵筆,又會如何評論自己?!

「陳老,你說,今日這天上的異相,究竟是怎麼回事?」理宗負手,頜下清須微染霜色,修長的身形透著迫人的威嚴,他對著無人的殿內緩緩問道,似是自言自語。

自殿內朱紅圓柱後忽然閃現一魁梧的身形,現於理宗背後五六步遠處。

他垂著臉,微駝著背,似是一直在躬身,聲音藹藹圓潤,說不出的奇異悅耳:「陛下,據老臣推測……,是有人施展道家法術……」

他的聲音似蒼老又像年輕,惜字如金,宛如每一個字都經過深思熟慮,語氣中帶著令人確信無疑的氣勢。

「法術?」理宗猛然轉身,望向垂眉瞼目的老者,清矍的臉上帶著幾分諷意:「呵呵,陳老是在對朕說,那是法術——?!」

「老臣僅是推測,……風、雷、電、引,這四道喝聲響徹全城,便是老臣與小董,亦無此功力!」

藹藹圓潤的奇異聲音不急徐,平靜無波,顯然這位陳老心中寵辱不驚,養氣的功夫極深。

「朕從不信什麼法術!」理宗將手用力一揮,龍顏仍是諷意未褪,揚聲大喝,只是垂拱殿與崇政殿建築設計迥然,前者消音降嗓,後者攏音擴音,他的喝聲並不覺震耳。

「那些所謂道家法術,不過是愚弄無知百姓罷了,朕可從未見過什麼顯靈的法術!……龍虎、茅山、閣皂三山,他們諸位掌教的祈雨齋醮,哪一次靈驗過?!」

理宗揮舞著手臂,隱隱有癲狂之氣,對於道家法術,他心中恨其不爭,怨其無力。

宋朝諸皇帝,對於道教之尊崇,前所未有,可惜,卻無法改變半壁江山淪陷之勢,那些所謂的道法大家,不過是無稽之談罷了。

故自理宗當政伊始,雖對道教並不打壓,卻也並不倡導,無為而治,那是外患輕微之時所施之法,如今國勢微弱,唯有倡儒方是正途,像一代大儒朱熹便是宋之董仲舒,其學說可值一倡。

陳老低頭躬身,不再言語,令人無法看清其面貌,他雖是武功已臻化境,但對於這等天威之力,卻從未見過,唯有上古神話,方出現過這等不可思議之相。

對於道學法術,他雖不精通,但其並非無稽之談,施法時的異常,憑著超凡入聖的武功,能夠感覺其中異常,只是施法之人功力不夠,達不到顯於外相罷了。

任由官家在龍案下踱著步,喃喃自語,陳老緩緩退回陰影之中。

兩盞茶的功夫過後,踱步的理宗感覺有些倦了,又回到龍椅,拿起案上銀碟中的酥黃點心送入嘴中。

「陛下,瑞王爺在殿外求見!」一道清朗中隱隱夾帶幾分尖銳的聲音在內殿外響起。

「宣!」理宗神情一振,說曹操曹操便到,來得正好,他端起尚有餘溫的茶盞,飲了口清茶,將嘴中的點心咽下。

因有祖訓,內宦不得參國事與機密之事,故垂拱殿內不留內宦,除了內內侍供奉,隱在暗處護衛,其餘侍衛,皆在內殿之外,聽候差遣。

金簾閃動,一道魁梧的紫色身影踏入內殿,行走之際,龍行虎步,氣度逼人,正是威嚴端重的瑞王爺。

「臣參見陛下!」一襲紫袍,佩著玉魚袋的瑞王爺覲見不需跪拜,僅是躬身作揖。

「六哥不必多禮!」理宗離開龍椅,下階來到瑞王爺跟前,兩手虛扶,丹鳳雙目打量著瑞王的臉色神情。

「呵呵,青蝶說六哥滿面紅光,喜氣洋洋,朕還未曾相信,……六哥真有喜事吧?!」

理宗見到瑞王的臉色果然不同以往,方正的臉龐,不同以外的堅硬,反而柔和許多,令人看著大是舒服。

「托陛下洪福,柔兒此次終於有救了!」

瑞王即使平日里端重自敬,不苟言笑,此時也忍不住笑得露齒,卧蠶眉輕動,有些滑稽,看慣了他板著臉的模樣,乍見到他的笑意,反而令理宗有些不習慣。

「嗯——?!」理宗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由問道:「六哥是說……柔兒有救了?!」

「正是,陛下,我的柔兒終於有救了!哈哈……」瑞王忍不住哈哈大笑,頗是失態,未把垂拱殿看作嚴肅之所。

趁著王妃下廚做菜的飯前功夫,瑞王爺留榮王自己在廳內看書,他便走一趟大內,將事情跟官家稟報一番,說不定返回王府時,王妃恰好做完飯。

一路之上,將恍如做夢的事情回想了一番,越想越是覺得不可思議,越想越是令人興奮,終於在官家面前發泄了出來。

「呵呵,難得六哥高興。」理宗看著這位一向威嚴的六哥這般失態,心中也不禁染上了幾分喜意,向殿外高聲喊了聲「高得貴,上酒!」

順手拉著瑞王坐到東側藤椅中,笑道:「讓朕陪六哥飲上一杯,以賀柔兒得救!」

「好好,……只是陛下的龍體要緊,我們且僅小飲一杯,……唉,世事之奇,往往柳暗花明,臣這次對命運之莫測是深有體會!」

瑞王爺也不拒絕,對官家的拳拳之意卻之不恭,只是近年來,官家的身體大不如從前,御醫曾力諫,陛下須少沾酒。

一位皂衣小黃門捧著一隻銀盤,邁著小碎步趨至他們身旁,將銀盤放下,將兩隻雕著龍紋的銀杯斟滿,再行禮退下。

兩隻銀杯極小,僅能容下一口酒,這是因皇上龍體不宜飲酒,故意用此小杯。

兩人比鄰而坐,輕碰銀杯,一飲而盡,理宗欲要再斟酒,卻被瑞王爺擋住,不想再喝。

宋朝一代,有不殺言事大夫之祖宗之法,文官幾乎沒有死刑一說,多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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