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聖域的時鐘聲讓人感到更加靜謐。希望之神離開了，這白色庭院之中，只剩下萊伊文和柏絲麗雅。柏絲麗雅靜靜地立於庭院中央那浮空的大鏡子前面，注視著鏡子里發生的一切。萊伊文走到她身邊，看了看鏡子。那鏡子里，只有平靜的柏絲麗雅和自己的虛像，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你想要看什麼？」柏絲麗雅問。
「鏡子里有什麼？」萊伊文反問。
「所有人的記憶，你的記憶，我的記憶。」柏絲麗雅說，「隨著時間，這些記憶不斷地變化，被渲染一層又一層事實並不具有的感情色彩。」
「所以，你知道，我所知道的，還有……伊拉所知道的一切。伊拉的靈魂，在你這裡，對不對？」
萊伊文並沒有將目光停留在柏絲麗雅的真身上，兩人並肩立在鏡子前面，透過鏡子的反射，注視著鏡中彼此的雙眼。時鐘的指針滴答地響著，一切都是那樣寧靜祥和，周圍的光芒不曾有任何波動，恆定在一個溫馨的水平。
「伊拉·海洛伊絲·斯圖亞特……數十年前，我將自己的魂魄分離出來的化身，偽裝成法師，從聖域送到白色捲軸，被幾個法師收養。她的旅程不足二十年就終止了，因為法師的野心。本來，一切都按照我的想法前進，法師們壓抑的靈魂渴望得到釋放，他們的文明束縛著他們的心……可是，就是因為那個製造泰坦的法師，我的提議，最終被其他神靈否定。法師不被認為是善良而富有同情心，他們被認為是冷血、專註、自大而好高騖遠。」
「你的提議是，讓法師們重新得到神靈的庇護……」
「一切都沒有可能了，至少在我所存在的這個世紀……」
「伊拉究竟是不是死了？她是死了，還是……」
「她的靈魂回到了這面鏡子里，作為千萬人的記憶儲存於其中。她的視野曾經是我的視野，她的記憶也儲存在我的腦海中，但是，你和伊拉的愛情，打亂了神靈之間的約定。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任性的想法讓太多人深陷其中。」
「等等……什麼一切都是你的錯，什麼錯？發生了什麼？」萊伊文忽然覺得自己有些不知道的東西被忽略掉了。
「……一些，神靈的事情，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只是，你想要到這裡來尋回你的伊拉，我真的很抱歉，她已經回不來了。無論你堅持了多久，有些過程是不能逆轉的，就像那條時間的河流，從來不曾停止，即便是時間之神的力量，也是短暫的作弊而已，沒有人能夠阻擋新舊的交替和歷史的前進。可是，你告訴我，為什麼你要逃避你和艾莉·艾洛斯的邂逅？」
萊伊文怔住了。他用「時間之神知道一切」的理由讓自己鎮靜下來，但是心中還是惶恐不安。這件事，他自己也沒有準確的答案，早在離別之時，西普莉就問過他，究竟對不對。他不知道，一直都不知道——兩個各有情約的人，為什麼偏偏在奔赴各自的理想之時交錯相遇。他曾經一直相信，誓言是不可打破的，一切都會隨著接近誓言而逐漸變好。但是，命運的玩笑已經公布，他和艾莉都沒有好下場——無論是薩繆爾·克洛斯，還是伊拉·斯圖亞特，都沒能按照預先的設想在天際的終點等著那個追逐繁星的人，一切落入虛空，沒有結局。
「真的好可惜，可惜，最早不是你。」
萊伊文忽然神經質地重複起那句烙印在他心頭的話。他和艾莉離別之時，艾莉曾經淚流滿面地擺出了這個理由，但是他總覺得這句話不是艾莉說的，而是他自己說的。他一直用這個理由封閉著自己的感情，因為他堅信，伊拉會在時間之河的某個碼頭，等待著他那艘孤獨的小舟抵達。
「你是愛她的。」柏絲麗雅說。
萊伊文猛地抬眼，用質問的語氣沉吟道：「這不是你能斷言的，你為什麼要這樣說？」
「因為，我這裡沒有伊拉。伊拉死了。你能尋回她的地方，只有你自己的記憶了。」
萊伊文似乎現在才意識到這一點。他並沒有問出口的問題，此時忽然變了一個語氣被吐了出來：「難道你不是伊拉？時間之神，伊拉的記憶和感情，沒有回到你的靈魂？！」
柏絲麗雅的神色如同之前一樣平靜，好像這個神靈根本就沒有感情，和希望之神緹婭的描述一點也不一樣。他失望而恍惚，雙眼死死地瞪著柏絲麗雅，希望將這個女神瞪成伊拉的模樣。但是，這終究是他的幻想，就連容貌，柏絲麗雅和伊拉都算不上相似。一種巨大的絕望的空虛忽然向著他壓了過來，他就像失去意識一樣，看不到東西，聽不到聲音，只是像殭屍一樣地瞪著柏絲麗雅。
※※※
「我呀，曾經夢到一條長長的河流。河流發著光，從世界的一端流向另一端。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止一次夢到了……」
萊伊文恍惚記得伊拉曾經興緻勃勃地告訴他自己的夢境，但是他完全沒耐心聽。他覺得伊拉得了妄想症。當伊拉確信自己擁有時間力量的時候，在夜裡跑去找萊伊文。她鼓足了勇氣，想要告訴他自己的力量，同時，告訴她自己那種恐怖的預感。可是，因為萊伊文跑到學院外陪傷心欲絕的蘇茜，沒能聽到她的傾訴。他很後悔。之後的伊拉也沒有再說任何「預感」之類的東西，只是暗暗地下了決心，最後一切都在萊伊文不知情的情況下順理成章地發生了。他知道他和伊拉曾經相愛得死心塌地，但是在他和白色捲軸之間，她選擇了白色捲軸，選擇用自己的生命去守護那些沒有信仰的法師。
伊拉是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對自己奇異的身世不投半點關心。她像粘合劑一樣讓身邊的學院學生們變得熱情起來，無意之中履行著時間之神賦予她的使命——改變法師，改變其他神靈對法師的看法。心已經半死的萊伊文被她從未改變的單純笑容所救贖，從掙扎於黑暗與仇恨的泥潭，到最後堅信以黑暗之力行光明之道，伊拉的鼓勵一直催促著他前進。如果說最初將他救活的小公主維拉在他黑暗的心中埋下了一粒光的種子，那麼伊拉就是每天為那種子澆水施肥除草捉蟲的園丁。她離開的時候，那株光明之樹已經參天而立了。
沒有人能夠替代伊拉，她比神靈更加聖潔無瑕。他本來，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從他身邊奪走她的，可是，究竟是誰，誰在無形之中搶走了他的摯愛？
那種傷痛，那種孤獨，又怎麼可能是一句寬容就能夠釋懷的。記憶中的伊拉那麼美麗，那麼溫柔，越是如此，他越是恨。
就像失去嵐哥哥的那一刻一樣，他的身體和靈魂彷彿都分裂了……
「哎……」
一個輕聲的呼喚將他從幻想的煉獄之中拖回了現實。他一直以為自己還在時間聖域，但是恢複視線環顧四周的時候，他發現周圍的一切都變了。光芒變得有些銳利刺眼，庭院上掛滿了十字鎖鏈，周圍的空間漂浮著銀色的白蘭十字，而庭院的地板上鑲嵌的不再是時間之神的雙環圖騰，而是審判之神的分裂三角圖騰。
「你還好嗎？」
萊伊文靠在巨大的石柱邊上，無力地坐著。他看見艾莉睜大眼睛望著自己，將白皙的雙手放在他的胸口上。艾莉看他似乎清醒了，就將手收了回去，萊伊文這才明白，她正在用聖術為自己治療——雖說她也沒發現他有什麼地方受傷了。
「萊伊文叔叔，你在做白日夢嗎？剛才你張牙舞爪地像是要殺人一樣。」化作狐形的露絲跳到他的跟前，嚷道，「嚇死我了呀，我還以為……萊伊文叔叔被惡魔控制了呢！這裡是神的聖域，他們要殺死一個惡魔易如反掌，我一直祈禱著你不要發作……」
萊伊文苦笑了一下，將露絲捧在懷中。露絲委屈地埋怨著，她真的擔心壞了，擔心神靈忽然衝過來一劍把萊伊文劈成兩半。萊伊文輔助她毛茸茸的腦袋，稀里糊塗地安慰了一陣。
「聽說話的語氣是恢複正常了，真是的，一個大人舉止這麼奇怪。」托馬斯也嘟囔著。
萊伊文這才發現，他已經來到了審判之神希爾德所處的「審判聖域」。在他身邊的，不僅僅只是和他一同進入聖域的三人，還有很多很多長著白色翅膀的像天使一樣的傢伙。萊伊文揉了揉眼睛，看到希望之神緹婭·克洛斯向他走來。
「你還好吧，通靈學者？」緹婭微笑著問道，「柏絲麗雅看到你忽然失去意識一樣地亂嚷，就將你帶到這裡來了，因為十二天神正在這裡會合。潘塔西莉雅說你的靈魂負擔過重，替你治療了一下。」
「潘塔西莉雅……生命之神？」萊伊文立刻從地板上跳了起來。他抬眼望去，那些長著翅膀的傢伙，他在安潔爾的天空之廳中都看到過，他甚至能叫出名字來。
十二天神！
「如果可以的話，請稍作等待，我們將要進行最後的決議。」緹婭說完，便挪身到那些天神之中去了。天神們在審判聖域中央的圓桌上坐成一圈，圓桌的中央刻印著托克希爾的圖騰，白蘭十字。
這對在場的四個來自凡間的傢伙來說無疑是百年難遇——他們旁觀著神靈的會議。不過，神靈們似乎並不在意這幾個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