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我這裡發生了什麼事。這一座孤立的旅店，因為離大路不遠，應該是供路人休息的。可是為什麼會這麼亂，而且只有你這麼一個老人看管？」
「我也正琢磨著這個問題。」琪拉也若有所思地皺著眉頭。
萊伊文轉過頭去，看著老太婆，發現她低著眼睛，看著地面。她嘟囔道：「沒什麼大不的。」
「他們說這是離赫洛最近的一家旅店。」琪拉望著天花板，微微皺眉，說，「難道是被強盜劫掠了？」
「要是強盜就好了！」老太婆吁了一口氣，拍了拍桌子。
「我很好奇。」萊伊文趴在桌上，用手背墊著下巴，瞪著老太婆。
老太婆斜著眼睛看著他，搖著頭，說：「告訴你也沒辦法。告訴你也沒辦法……我告訴了赫洛的衛兵，他們也沒辦法。誰都解決不了。他們說那是死神，死神拐走了我們一家，留我一個人在這裡。我一個老人，不需要去找死神，等過一些時日，死神自己就會來找我了……」
老太婆神色黯淡，雖然說得很離奇，但是並不像開玩笑或是說瞎話。
「人類受到神靈的庇護，就像精靈受到太陽和月亮的庇護一樣。」琪拉輕聲說，「死神不會無緣無故綁架什麼人的。」
「死神……」萊伊文忽然卡了一句。
「你有什麼知道的要說嗎？」琪拉轉過頭來望著他，問。
萊伊文搖搖頭。但是，他心裡想的是，在復仇者公會的時候，和小丑哈迪閑聊中提及過死神。的確，死神的存在非常飄渺，就連他們這些復仇者，也幾乎沒見過死神。畢竟，死神是引領死者亡魂的半神，只有死者才能看見，哈迪說他看見過，一個黑色斗篷、手持巨大長柄鐮刀的傢伙，用枯骨手掌拽著靈魂鎖鏈，拖著一行行亡魂。
「你有點奇怪。」琪拉輕托著下巴，看著他。
「我在想究竟是怎麼回事……算了，想不清，老人家，你還是告訴我吧，年輕人總是好奇心膨脹的，或許能給你想點辦法出來？」萊伊文試探性地說道。
「我說了那是死神，你離死還幾十年呢，哪裡給我找死神去！」老太婆不耐煩地叫道。
「你憑什麼確定那是死神呢？」萊伊文反問道。
「黑色的！黑色的、恐怖的、令人窒息的絕望的身影，我第一眼看到那個東西的時候，身體就沒了力氣，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怪物劫走了老頭子和我的兒子——可憐的約翰，他已經訂婚了啊！」老太婆捂著臉，回憶起那些事讓她顯得很痛苦，「人們都入睡的夜晚，閃電和雷鳴伴隨著大雨……沒有比這更可怕的夜晚了，照明燈的火焰全部熄滅了，大門被踹開……我正在熬夜整理賬目，你知道老人家有時候睡眠很差的，甚至變成夜貓子。我看到了它……在一片黑暗之中，黑色的高大的冰冷的身影——閃電亮起的那一瞬，透過窗戶照進來的電光讓桌椅，酒瓶，所有照到光的東西都變得慘白，唯獨那個身影，在閃電的光照下，還是黑色的！你說，那不是死神是什麼呢！……它闖進約翰的房間，抓起約翰就走，老頭子醒了，拿著棍子來打它，也被它那黑色的手臂抓走了……我的靈魂都出竅了，客人們全被嚇跑了……」
老太婆說得有些激動，她抬起頭來喘了兩口氣，將頭埋進手掌之中。
萊伊文咬著嘴唇，眉頭緊皺。這描述還真像死神，但是如果真的是死神，他能做什麼呢……就憑現在的他，能做什麼呢……
萊伊文想到這裡，忽然有些無奈的感覺。他現在作為一個凡人，也就會一點粗略的打鐵技藝。雖然他繼承自己德雷伊爾劍術世家血統，劍術依舊超越常人，但是他決心不再用那把劍傷害任何人，更不會——絕對不會再使用那可怕的惡魔力量。再者，復仇者公會沒收了他復仇者的力量，比起一年前，他能使出的力量或許不到一成。他的觀念越來越清晰：他現在是個徹頭徹尾的凡人，甚至，連眼前這個精靈都不如。
「或許那是死神，但是一定不是正常的死神。」琪拉搖了搖頭，說著。然後，她將雙手蓋在胸前，低下頭，輕聲念道：「Anarcaluvatielyanna.（願陽光指引你的道路。）」
「抱歉……我有些困了。」萊伊文揉了揉眼睛，說，「我能在這裡住一晚么？」
「給金幣就租給你房間和床鋪，附贈一塊山羊乳酪。不過床上的灰塵你自己處理。」老太婆無精打采地說道。
萊伊文掏了幾個金幣出來。
「這是什麼？」老太婆抓起金幣，叫道，「我只認赫洛的金幣！」
琪拉從老太婆手中拈起一枚金幣，打量了一下，喃喃道：「這可是安蕾西亞的金幣，上面雕刻的是……彩虹圖騰，應該是在安蕾西亞首都流通的金幣。這可是珍貴的金幣，一個可以換五個……不，八個赫洛金幣。」
「噢……我不計較了。」老太婆立刻將琪拉手中的金幣抓過去。琪拉歪著眉毛，看著這個老太婆，有些忍俊不禁的模樣。
她轉過頭來，看見萊伊文向她輕輕低頭垂眉一下，表示感謝，然後站起身來，向住宿房間走去。
※※※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了。居住在大地上的人們，都是用血緣、友誼和婚姻聯繫在一起，他們互相幫助，互相依賴，所以能夠生活得很輕鬆，並且能夠將自己的價值寄託於彼此，但是我不行。這片土地上，沒有任何和我有關係的人，我也不可能和任何人建立穩固的關係。惡魔寄存在我的體內，我不能和任何凡人太過接近，否則結果只有兩個，第一是我被當做惡魔處死，第二是惡魔從我體內逃出來，殺死許許多多無辜的人。雖然我沒辦法讓那些死在我手中的人復活，但是我真的不想再造成任何的死亡了。我寧願什麼都不是，也不再想成為一個儈子手。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恨不起複仇者公會來。它是五大秘法組織之一，存在已經數千年了，它的抉擇總是能夠以犧牲一小部分為代價保護大多數生靈。但是，殺戮是個太過殘忍可怕的經歷，那種恐懼、慌亂和不安，不是理性能夠緩解的。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忘記那一切，但是這恰恰是最難做到的。
我不知道贖罪會不會讓我好受一點。我真的一點活下去的動力都沒有了，但是我又沒有死去的勇氣。我覺得我不能就這麼死了，不然我成為亡魂也不會安寧。
守護著這片大地的神靈啊！我不曾祈求你任何事情，我甚至不將你們當做神靈，但是，如果你們有掌控命運的力量，就給我一點贖罪的契機吧！不，只要讓我好受一點，我願意做任何事。
——萊伊文的日記
※※※
合上日記本，萊伊文知道夜已經深了。之前老太婆還在房間外面搞出零零碎碎的動靜，現在已經完全安靜下來了。不過，這安靜只是指室內。室外開始下雨了，並且，悶聲悶氣地傳來雷鳴的隆隆聲。
閃電……大雨的夜晚……么。
沒有比這個更可怕的夜晚了，閃電將黑暗中的一切瞬間染得慘白。
不過，萊伊文看著窗外那些所謂恐怖的景色，一點不為之動容。或許，那些「恐懼」只是針對獵物們的，對於他這種獵手來說，那些恐怖反而是他的力量——曾經是他的力量。
要是死神來了，他是不是還可以看看死神究竟是什麼模樣呢？
或者說，那只是一個喬裝打扮的強盜？如果是普通的強盜，他倒是有自信解決。他白天被那矮子守衛氣到了，正想找點出氣的方式，或許痛扁強盜是很好的一個途徑吧——前提是控制力道不能將活人打出問題了。
「呯！」
忽然，他聽到大門的方位傳來一聲猛響，像是木門被撞開了。風雨聲同時傳了進來，他從椅子上跳起來，饒有興緻地抓起身旁的烏木劍。
嗚嗚的風聲像鬼哭一樣恐怖，他推開房間的門，輕手輕腳地向大廳走去。閃電猛然亮起，萊伊文看見一個渾身黑色斗篷的傢伙立在門口，背對著閃電的方向，身影一片漆黑。
萊伊文遇到看不清的對手，本來會習慣性地使用惡魔力量，打開惡魔視界，但是他忽然想到絕對不再用惡魔力量，所以將這個念頭打消了。
「你的警覺性挺高啊，讓開一些。」
萊伊文忽然聽到琪拉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他轉頭一看，隱約看見一個高個兒長耳朵的身影，猜也猜得到那是琪拉，她也因為某些緣故住在了這家髒得不行的旅店裡。琪拉拉著一張和她一樣高的精靈長弓，一根長長的羽箭搭在弦上。她弓箭長滿，蓄勢待發。萊伊文暗叫不好，只得快速閃開。他側身躲開的那一瞬，琪拉鬆開拉緊弓弦的手，精靈羽箭離弦而出，向雷電一樣飛向那個黑影。
那個黑色斗篷的身影似乎有所防備，忽然揮動手中的長柄武器，精準地打中快速飛行的羽箭，「噔」的一聲，羽箭插在了長柄武器的柄身上。
「這死神鐮刀也太……」琪拉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熟練地搭上第二支羽箭。
「等等！」萊伊文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