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90章 四方猛士集漢中,八方才俊對毒士(四)

趙雲得了陽平關外諸寨,便就對陽平關進行大力攻擊。

馬超人馬過少,一時不敵,幸得關卡高堅,倒也沒有讓趙雲一股作氣的攻入。

後來,張遼親自率軍而來,與趙雲對峙了十餘日後,各自沒有佔得便宜,便就撤兵。

再說第三路人馬,其實在出兵之前,那呂布便就早早安排手下猛將文丑駐守許昌,看守宛城之敵。對於如今的天下大勢,如果說還有一個變數的話只怕就是宛城的賈詡了。

漢末時代,一如先秦時期,謀士和武夫並非截然不同、各司其職的兩種行當,職號謀士而又武夫氣十足,或號為武將卻足智多謀,至少在三國時並不少見。曹操手下著名謀士程昱,曾得到曹操這樣的評價:「程昱的膽量,超過賁、育。」那是在袁紹欲南下與曹操爭天下之時,程昱鎮守的鄄城當著袁紹行進大軍的要衝,守軍卻只有七百人,在袁紹十萬大軍面前,真不啻為一碟嫩豆腐。曹操本想再增撥兩千人,誰知程昱竭力阻止,理由是:袁紹見我只有七百人,勝之不武,便不會來攻城,一旦增兵,反而有可能遭到滅頂之災。程昱所料絲毫不差,遂使得三國「空城計」又多了一個版本,也許還是最早的一個版本。曹操手下另一個著名謀士劉曄,十歲出頭就曾因母親遺命,刺殺了父親一個親信隨從,日後更曾親自動手,殺死了一個人見人怕的地方小霸王(當然,他日後成為被曹植譏刺為「蝙蝠」的騎牆派,則是另一回事)。可見,在那樣一個危難的時勢下,謀略若沒有膽量的加入,是斷斷無所作為的,「膽識」二字,最需緊密結合。

賈詡,身懷奇謀,膽識過人,閱歷繁複,志節深沉。他的品質里也許有著種種別人難以企及之處,但就客觀效果而論,東漢末年的天下大亂,他難辭其咎。當年陳壽撰《三國志》時,曾將賈詡與曹操手下最具威望的二荀(荀彧,荀攸)並列立傳,引起了注家裴松之的不滿。此事見仁見智,呂布覺得若撇開道德威望,先注重影響世事的深度,則賈詡與二荀並列,並無不當。

他廁身在殺人如麻的強盜身後,貌似藹然文士,一面犯下滔天奇罪,一面又能成功地躲避千夫所指,這份能耐,孰能及之?你看他以一介游士的身份,時而避難鄉間,時而閃身在某個諸侯的廳堂,匹似流竄作案。說計道謀,甚至敢讓曹操甘拜下風;逮至晚年,竟又在曹丕的朝廷里充任太尉,權勢蒸蒸日上,一派德高望重的模樣。這是一個怎樣的奇人?

他出生在武威,俗稱「金武威,銀張掖」,也算是大西北一個重鎮。年輕時雖也曾被人評為「有良、平之奇」,但因僻處偏遠,知道他的人並不多。在那個天高地遠、充滿獷悍之氣的地方,少年賈詡濡染其中,斯文氣中難免也會夾雜若干匪氣。與豪爽武夫打交道,與土匪豪強相周旋,這份本領賈詡生而具備。靠一襲長衫,一把摺扇就能行走江湖,在四百年後的中國也許可行,當時免不了就會步步涉險。賈詡有一次就在道上遇到叛亂的氐人,同行數十人同時被擒,一張百人坑已經挖就。要活埋嗎?看來是的,這些叛氐,把人活埋也許比打牌還要輕鬆。賈詡面不改色,鎮定從容地對氐人說:「先別急著埋我,我是段太尉的外甥,太尉肯定會出重金來贖我,保你們賺一筆。」——諸位,這裡的奧妙在於,若叛亂的氐人當真等著段大人拿錢來換人,西洋鏡準會被戳穿,因為太尉段熲並沒有這樣一個外甥。賈詡拿準了他們沒這份膽量,當時,段熲可是一個響噹噹的人物,最強蠻的傢伙都不敢貿然招惹。結果,賈詡一面看著這撥氐人將其餘眾人悉數活埋,一面自己卻與叛氐的首領推杯換盞,「我會在舅舅面前替你美言幾句的。」說完這話,賈詡抹了抹嘴邊的美味,在氐人們點頭哈腰的歡送之中,騎馬揚長而去。

騙人騙到這個份上,呂布只能遙遙地想著:賈詡是深不可測的。讓滿腦子想著活埋人取樂的強盜俯首帖耳,單靠智慧肯定於事無補,靠膽量也過於籠統。他的解釋是:賈詡身上同樣洋溢著一股匪霸之氣,正是它讓強盜相形見絀,氣為之奪。話說回來,註定要呼風喚雨,荼毒江湖的賈文和先生,怎麼也不會在尋常溝壑里翻船。他的目標是長安,他相信在那裡會有自己的機會。什麼機會?如果你這麼問,賈詡只會詭秘地抿嘴一笑,兩眼直勾勾地看著遠方。那裡,秦始皇建造的巍峨長城上,正幽幽地轉出烽火。

在賈詡投靠曹操之前,他先後為之獻策的,多屬造孽江湖的惡棍型軍閥。雖然賈詡常以漢室忠臣自詡,也確曾有功於皇上,但他顯然更熱衷於放縱自己天賦的謀士才華,而較少計較千秋功名。在各路軍閥此起彼伏的混戰中,在漢獻帝由長安到洛陽的奔命過程中,在新舊都城的喋血殺伐中,我們都能看到賈詡的智慧,像一隻不祥的貓頭鷹,在累累屍骨上盤旋。

當年董卓伏誅,司徒王允專權。王司徒雖然才能有限,且有不知體恤,濫開殺戒之弊,但風雨飄搖的漢朝江山畢竟獲得了短暫的喘息機會。董卓手下原有兩個莽野的部將李傕和郭汜,王允若本著首惡既除,協從不問的態度,網開一面,則這兩個手上握有兵權的傢伙極有可能歸化朝廷,如此,亂局初定,因董卓而起的關東諸雄因一時喪失了矛頭所向,不知旌麾何指,也可能權且罷兵。中國歷史在步入這一章時,雖然會略嫌平淡,但於國於民,實屬大幸。剛愎無比的王司徒,本著決不姑息的態度,對李傕、郭汜下達了追殺令。這有點逼人造反的意味了。然而奇怪的是,李傕、郭汜本來也想認命了,他們決定解散部隊,自己再分頭向大西北逃亡。倘如此,則王允雖然極為不明智,卻畢竟沒有種下惡果,東漢政權暫時還能遷延些時日。

賈詡單人匹馬,擋在道上,「二位,急個啥呀?」李傕、郭汜對賈詡素來敬重,便洗耳恭聽。「王允正要捉拿你們,你們若解散部隊,路上隨便一個小亭長都有能耐把你們綁起來,送給王司徒邀功。橫豎是個死,何不先聚集軍隊,乾脆反上長安,為董卓報仇。如僥倖事成,則挾天子以令天下,何其威風;萬一事不成,那時再逃向西北故土,也未見得晚呀。」這一番充滿流氓智慧的開導,李傕、郭汜聽得不住地點頭。

當年陳勝、吳廣被迫「揭竿而起」,所持的理由,正與賈詡此時的教唆相同。區別是,無論陳勝、吳廣還是李傕、郭汜,他們都屬當事者,而賈詡則完全是局外人,換言之,這一番建議,雖然可以救李傕、郭汜性命於一時,對賈詡則沒有絲毫好處。不然,當李、郭二人成功後欲封賈詡為「尚書僕射」,他也就不會堅決推辭了。「此救命之計,何功之有?」賈詡話說得頗有自知之明。

於是,李傕、郭汜的命暫時雖被救下,漢朝的命卻更加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了。順著賈詡那番開導走下去,諸如「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之類強盜邏輯,已無可避免。

帝國都城長安的城頭,剎那間便陰暗了下來。隨著李傕、郭汜的反戈一擊,東漢再也沒有喘過氣來。

李傕、郭汜所帶的涼州兵,兇悍無比,暴虐非常,端的乃「虎狼之師」。初平三年(公元192年)六月,李傕、郭汜打破長安城池,王允被戮,呂布出逃,屍遍長安。堂堂漢家朝廷,就此落入兩個無賴軍棍之手。據說,董卓初死之時,三輔地區百姓尚有數十萬戶,經過李傕、郭汜的放兵劫掠,僅僅兩年間,民已「相食略盡」,好一片凄慘。兩人沆瀣一氣,作惡多端,這時突然又因一個婦人的嫉妒,陡然翻臉,彼此廝殺起來。世事遂進一步動蕩,百姓遂進一步遭殃。賈詡雖曾對兩人有所規勸,但正所謂「秀才見了兵,有理說不清」,面對這一最初由自己造成的局面,當它變得不可收拾的時候,賈詡事實上已一籌莫展。他看李傕、郭汜越來越像兩個不成器的野孩子,只知在院子里打架。然而,這是你家的院子么?這可是整整一個王朝啊!

賈詡,字文和,他的行為可是與「文和」沒什麼關係。一計可以危邦,片言可以亂國,正賈詡之謂也。

似花還似非花,摧國不忘護國,正可見賈詡本色。在挑動李傕、郭汜反攻長安、又間接導致李、郭二人在長安城外自相殘殺,京畿震蕩之後,他又在皇帝面前扮演起護花使者的角色來,弄得皇帝對他又恨又愛,又嫌又忌。為了拉攏他人聯合對付郭汜,無法無天的李傕曾對兇悍的涼州兵大言不慚地許諾:「一旦攻破郭汜,皇帝宮中的美女,可任意使用。」結果,這些莽漢便天天在皇宮外高叫:「李將軍答應的宮人美女在哪,快快送出來!」皇家威望,掃地無光。漢獻帝可憐巴巴地看著賈詡,希望他能拿個主意,至少別讓這些傢伙再這麼在城外亂叫了。好個賈詡,當即秘密地將強盜首領全部召來赴宴。不就是一些空洞許諾嗎?區區李傕能許你宮廷美女,我受皇帝重託的賈詡,就不能許你更具誘惑力的高官厚祿?幾桶美酒喝完,涼州兵當晚便奇蹟般地撤離長安。李傕由此日漸勢衰。

賈詡偷偷離開長安的時候,會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呢?他處處以漢室忠臣自居,此前有人勸他離開,他還曾擲地有聲地說道:「我深受國恩,義不可背。」後來當皇帝被迫逃離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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