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七月十一日 星期五

早上六點,陽光透過窗帘縫隙直接照在臉上將他曬醒。頭還隱約作痛,一碰包紮處更痛。莎蘭德趴睡在旁邊,一手勾著他。他低頭看著她刺在肩胛骨上的龍。

他數了數她身上的刺青。除了脖子上的黃蜂,還有一邊腳踝上的環圈,左手上臂有另一個環圈,臀部上一個中國字元號,一邊小腿上有一朵玫瑰。

他下床將窗帘拉攏,去了一趟洗手間後又輕輕溜回床上,試著不吵醒她。

幾小時後吃早餐時,布隆維斯特問道:「我們要如何解開這個謎?」

「把手邊所有的數據整理起來,並試著找到更多資料。」

「對我來說只有一個問題:為什麼?是因為我們試圖解開海莉失蹤之謎,還是因為我們發現一個先前無人知曉的連環殺人犯?」

「這中間一定有關聯。」莎蘭德說:「如果海莉發現了這個殺人犯,那一定是她認識的人。看看六十年代那些人物,可疑人士至少有二、三十人。可是到今天幾乎所剩無幾,只有一個哈洛德,將近九十五歲的他絕不可能拿著槍在極樹林里跑來跑去。其他人要不是現在已經太老、無法構成威脅,就是五十年代那時還太年輕,無法到處行動。所以一切又回到原點。」

「除非有兩個人合作。一老一少。」

「哈洛德和西西莉亞?我不這麼認為。我覺得她說窗口那個人不是她並非說謊。」

「那麼是誰呢?」

他們打開布隆維斯特的計算機,花了一小時,再次仔細研究出現在橋上事故照片中的所有人。

「我只能假設村裡的每個人應該都到那兒去看熱鬧了。當時是九月,大多數人都穿著外套或毛衣。只有一個人留著金色長髮、穿著淡色洋裝。」

「很多照片里都有西西莉亞,她好像無所不在。在屋舍群間、看熱鬧的人群間都有她;這張在和伊莎貝拉說話,這張站在法爾克牧師身邊,這張和排行中間的葛雷格在一起。」

「等等。」布隆維斯特說道:「葛雷格手上拿著什麼?」

「一個方形的東西,好像是盒子之類的。」

「是哈蘇相機!這麼說他也有相機。」

他們又將照片重看一次。其中有多張都照到葛雷格,只不過多半很模糊。其中有一張可以清楚看到他拿著一個方形盒子。

「你說得好像沒錯,肯定是相機。」

「也就是說我們又要再次搜尋相片。」

「好,不過這個暫且擱下,先聽聽我的推論。」莎蘭德說。

「說吧。」

「可不可能是年輕一代有人知道上一輩某個人是連環殺人犯,但又不希望被外界發現?為了家族聲譽之類的無聊玩意。那就表示有兩個人牽涉在內,但並非攜手合作。兇手也許已經死去多年,而向我們下手的人只是希望我們停止一切行動回家去。」

「要是這樣,為什麼要在我們門口放一隻殘缺不全的貓?這絕對和那些命案有關。」布隆維斯特拍拍海莉的《聖經》說道:「又是燔祭之類的變態模仿。」

莎蘭德往後一靠,抬頭望向教堂,一面自言自語似的引述《聖經》。

「他要在耶和華面前宰公牛,亞倫子孫作祭司的,要奉上血,把血灑在會幕門口壇的周圍。那人要剝去燔祭牲的皮,把燔祭牲切成塊子。」

她發現布隆維斯特表情緊張地看著自己,立刻閉口不語。他將《聖經》翻到《利未記》第一章。

「你也知道第十二節嗎?」

莎蘭德沒有回答。

「他要把……」他起了頭,同時對著她點點頭。

「他要把燔祭牲切成塊子,連頭和脂油,祭司要擺在壇上火的柴上。」她的聲音冷得像冰。

「下一節呢?」

她倏地起身。

「莉絲,你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呀!」麥可驚呼道。「所以你才能十秒鐘就看完一頁調查報告。」

她的反應幾乎是火爆的,瞪視布隆維斯特的目光充滿憤怒,讓他大感驚訝。接著她的表情轉為絕望,隨即掉頭朝大門奔去。

「莉絲!」他在背後呼喊著。

她卻消失在路的那頭。

麥可將她的電腦搬進屋內,設定警報器,鎖上前門後才出門去找她。二十分鐘後,他在遊艇碼頭的浮橋上找到她。她坐在那兒,雙腳泡在水裡一面抽著煙。她聽見他沿著浮橋走來的聲音。他發現她的肩膀忽然變得僵硬,於是停在幾步外。

「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但我無意惹你生氣。」

他來到她身邊坐下,試探地伸手搭她的肩。

「莉絲,拜託你跟我說話。」

她轉頭看他。

「沒什麼好說的,很簡單,我就是個怪胎。」

「如果有你這樣的記憶力,我會高興死!」

她將煙蒂拋入水中。

布隆維斯特安靜地坐了好久。我該怎麼說呢?你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女孩,就算有點與眾不同又如何?你到底是怎麼看你自己的?「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有點不一樣,」他說:「你知道嗎?真的已經好久沒有人能讓我一見面就自然產生好印象。」

這時有幾個孩子從碼頭另一端的小屋跑出來,跳入水中。畫家諾曼——布隆維斯特至今仍未與他交換過隻言片語——坐在他屋外的椅子上吸煙斗,並盯著布隆維斯特和莎蘭德看。

「如果你肯讓我當你的朋友,我真的很樂意。」他說:「但一切由你作主。我現在要回家去煮點咖啡,想回來的時候就回來吧!」

他起身離去不再煩她,上坡走到半路時,便聽見身後傳來她的腳步聲。他們倆一塊走回家,什麼話也沒說。

到家門口時,她拉住他。

「我正在整理一個想法……我們說這一切都是變態地模仿《聖經》。沒錯,他的確將貓分屍了,但要找到牛並不容易,他還是遵循了基本情節。我在想……」她又抬頭看著教堂。「把血灑在會幕門口壇的周圍……」

他們過橋來到教堂。布隆維斯特推推門,上鎖了。他們信步走著,看了看墓碑,最後來到距離稍遠、位於水邊的禮拜堂。忽然布隆維斯特瞪大了眼睛。這不是禮拜堂,而是地下墓室。門上方的石頭上刻著范耶爾的姓氏,還有一句拉丁詩文,但他不明其意。

「永遠安息。」莎蘭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布隆維斯特轉頭看她。她聳聳肩。

「剛好在某個地方看過這句。」

布隆維斯特放聲大笑。她又變得不自然,起初顯得很生氣,後來發現他是因為情況有趣才大笑,這才放鬆心情。

布隆維斯特試著推了推門,鎖著。他尋思片刻後,要莎蘭德坐著等一會兒,他則去敲范耶爾家的門找安娜,解釋說他想仔細瞧瞧家族墓室,不知道亨利有沒有鑰匙。安娜露出懷疑的神情,但還是從范耶爾的書桌取來鑰匙。

一打開墓室門,他們就知道猜對了。空氣中還懸浮著焚燒屍體與燒焦遺體的濃烈惡臭,不過虐殺貓者並未起火。在一個角落裡立著一個噴燈,滑雪者為滑雪板塗蠟時用的那種。莎蘭德從牛仔裙的口袋掏出相機,拍了幾張照片,然後小心翼翼地拿起噴燈。

「這也許可以當證據,他可能留下了指紋。」她說。

「是呀,我們還可以請范耶爾家族成員排隊比對指紋呢!」他說:「我倒想看看你怎麼取得伊莎貝拉的指紋。」

「總會有辦法。」莎蘭德說。

地板上有很多血,尚未全乾,還有一支大鐵剪,他們猜想這應該就是截斷貓頭的工具。

布隆維斯特四下查看。有一具墊高的石棺是亞歷山大·范耶爾薩的棺木,而地上四個墓穴則安放著最早期家族成員的遺體。較近代的范耶爾家人顯然都是火化處理。牆上約有三十個壁龕,全都寫著宗族祖先的名字。布隆維斯特依家族史年代順序往前追溯,心想未被安置在墓室中的成員——那些被認為不夠重要的人——不知葬身何處。

「現在我們知道了,」再度過橋時,布隆維斯特說道:「我們要找的是個徹底的瘋子。」

「什麼意思?」

布隆維斯特在橋中央停下來,靠著扶欄。

「這個男的如果只是普通瘋癲,想嚇嚇我們,他會把貓帶到車庫或樹林里,可是他卻去了墓室。這裡頭有點強迫性質,你想想這樣做風險多大。現在是夏天,晚上還有散步的人來來往往。穿過墓園的路是連接海澤比南北的主要道路,就算關上門,貓也一定會大叫大鬧,還會有焚燒的味道。」

「男的?」

「我覺得西西莉亞應該不會在晚上拿著噴燈偷溜到這裡來。」莎蘭德聳聳肩說:

「他們這些人我一個也不信,包括弗洛德和你的朋友亨利在內。這家人一有機會就會騙人,而他們全都是其中一分子。現在該怎麼辦?」

布隆維斯特回答道:「我已經發現你許多秘密。比方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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