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六月一日 星期日 至 六月十日 星期二

經過六個月毫無結果的苦思之後,海莉的案子終於裂出一絲縫隙了。在六月第一個星期,布隆維斯特發現三個嶄新的拼圖線索。有兩個是他自己發現的,另一個則有幫手。

愛莉卡五月來訪之後,他長坐了三小時重新將相簿檢視一遍,照片一張一張看過,試圖再找出自己究竟對什麼有所感。結果還是沒有成功,因此他將相簿放到一邊,又回頭寫家族史。

六月某日,他人在赫德史塔,原本正想著全不相干的事,但當巴士轉上加瓦斯加坦時,他忽然想起在自己內心深處萌發的念頭。瞬間的頓悟猶如晴天霹靂,讓他恍恍惚惚地一路坐到火車站旁的終點站,隨後搭上第一班巴士回海澤比去查證自己有沒有記錯。

那是相簿里的第一張,也是海莉在那個不祥之日所拍的最後一張照片,當時她正在赫德史塔的加瓦斯加坦看兒童節遊行。

這張照片放在這本相簿有點奇怪。會放進來是因為這是同一天所拍,但卻是唯一與橋上事故無關的相片。每當布隆維斯特與其他所有人——應該是吧——看相簿時,注意力總是放在橋上相片中的人物與細節,幾小時前的兒童節遊行的群眾相片並無特殊之處。

范耶爾想必已看過這張相片上千次,每次總會難過地想到自己再也見不到她。

但觸動布隆維斯特的並不是這個。

相片是從對街拍的,很可能是在某個二樓窗口。廣角鏡頭拍到一輛遊行花車的正面。平台上有一群女子穿著亮晶晶的泳衣和燈籠褲,正朝著人群丟灑糖果,其中有些在跳舞,還有三名小丑在花車前面蹦蹦跳跳。

海莉站在人行道上最前面一排,旁邊有三個女生顯然是她的同學、旁邊和後面至少還有上百名觀眾。

這正是布隆維斯特下意識留意到的,剛才巴士駛過同樣地點時,下意識的念頭登時浮現。

群眾的表現恰如其分,就像看網球賽時盯著網球、看冰上曲棍球賽時盯著圓餅的觀眾一樣,相片中站在最左邊的人就看著自己正前方的小丑,而較靠近花車的人則都看著穿著清涼的女孩。他們臉上的表情很平靜。孩子們指指點點,有些在笑,大家看起來都很愉快。

除了一個人之外。

海莉正看著一旁。她的三個朋友和周遭每個人都在看小丑,但海莉的臉卻右轉了將近三十至三十五度。她的目光似乎落在對街,但目光所及之處已在相片之外。

麥可拿出放大鏡想看清細節。拍照的距離實在太遠,他無法百分之百確定,不過和四周人群不同的是,海莉的臉上少了興奮。她嘴巴壓得扁扁的,眼睛瞪得很大,雙手無力地垂放在兩側。她看似驚恐。驚恐或憤怒。

麥可從相簿取出相片放進一個塑料硬套,然後去等著坐下一班車回赫德史塔。他在加瓦斯加坦下車後,站在應該是拍照地點的窗口下方。這裡是赫德史塔城中心的邊緣,兩層樓的木造建築里有一間錄像帶店和森德斯特倫男裝店,門口的招牌標示著一九三二年開店。他走進去後發現店面分為兩層,有一道螺旋梯通往樓上。

螺旋梯頂端有兩扇窗面向街道。

「有什麼需要我效勞嗎?」布隆維斯特取出塑料套時,一名年長的店員問道。這時店裡只有幾個人。

「其實,我只想看看這張照片是從哪兒拍的。請問我能不能打開窗戶?」

店員同意了。布隆維斯特可以看到海莉所站的確切位置。她身後的木造建築如今已有一棟消失不見,變成一棟方正的磚砌建築。另一棟木造建築在一九六六年時是文具店,如今成了健康食品店兼日光浴沙龍。布隆維斯特關上窗,向男店員道謝,也為佔用了他的時間道歉。

他走過街道站到海莉站的地方。他很輕易便在男裝店樓上窗戶與日光浴沙龍大門之間找到地標。他轉過頭,循著海莉的視線望去,依他猜測,她應該是看向森德斯特倫男裝店那棟建築的角落。那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建築角落,一條橫向街道就消失在轉角後面。你看到什麼了,海莉?

布隆維斯特把照片放進肩背包,走到車站公園,在那兒找了家露天咖啡館坐下來,點了一杯拿鐵咖啡。忽然他感覺一陣悸動。

在英文裡頭稱之為「新證據」,聽起來比瑞典用詞「新信息」有分量多了。他看到一個全新的東西,在歷時三十七年的調查工作中沒有人發現過。

問題是他不知道這項新訊息有多大價值,甚至有無價值。不過他覺得這應該是個關鍵。

海莉失蹤的那個九月天,在許多方面都很戲劇化。那天在赫德史塔有慶祝活動,街上老老少少擠了數千人,那天也是他們家在海澤比島上一年一度的家族聚會。光是這兩件事便已脫離生活常軌。而橋上的車禍更使其他事件相形失色。

莫瑞爾警探、范耶爾和其他所有思索海莉失蹤原因的人,都把焦點放在海澤比島的事件上。莫瑞爾甚至寫道:他無法不懷疑車禍事故與海莉的失蹤有關。布隆維斯特現在確信這個想法錯了。

一連串的事故並非起于海澤比島,而是幾小時前在赫德史塔便開始了。海莉看見了令她恐懼的人或事物,促使她趕回家後立刻去找叔叔,只可惜叔叔沒空聽她說。接著橋上出事,再接著兇手便出手了。

布隆維斯特在此打住。這是他第一次有意識地作出海莉遇害的假設。他接受了范耶爾的想法。海莉已死,他在追的是一個殺人犯。

他把警方報告又看了一遍,數千頁當中只有一小部分提到赫德史塔的情形。海莉當時和三個同學在一起,她們都接受了訊問。她們事先約好九點在車站公園碰面,其中一人要去買牛仔褲,朋友便陪著她去。她們到EPA百貨公司的餐廳喝咖啡,然後到體育場去逛一些園遊會攤位和釣魚池,還在那裡遇到另外幾個學校同學。中午她們逛回城裡看遊行。就在下午快兩點時,海莉忽然說她得回家了,她們便在加瓦斯加坦附近的巴士站道別。

她的朋友們都沒有發現任何異狀。其中一人名叫英格·史坦柏,說海莉過去一年來變得「不帶感情」的人就是她。她說海莉那天很沉默,和平常一樣,大部分時間只是跟著其他人走。

當天凡是見過海莉的人,即使只是在庭園裡打聲招呼,莫瑞爾警探全都找來問過話。在她失蹤後,搜尋工作進行的同時,地方報紙也刊登了她的一張照片。有幾個赫德史塔的居民曾聯繫警方,表示好像在遊行當天見過她,但並沒有人提供任何特殊情報。

第二天早上布隆維斯特去找范耶爾時,他正在吃早餐。

「你說范耶爾家族在《赫德史塔快報》裡面還有股份?」

「是啊。」

「我想看看他們的照片檔案。一九六六年的。」

范耶爾放下手中的牛奶,擦擦上唇。

「麥可,你發現什麼了?」

他直視老人的雙眼。

「沒有什麼具體的發現。但我想我們可能把一連串事件的發展想錯了。」

他拿照片給范耶爾看,並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他。范耶爾一言不發地呆坐好一會兒。

「我想的若沒錯,就得儘可能找出當天在赫德史塔發生了什麼事,而不只是關心海澤比島上的情況。」布隆維斯特說:「已經過了這麼久,我不知道該從何著手,不過一定有很多兒童節慶祝活動的照片一直沒有發表,我想看的就是那些照片。」

范耶爾用廚房的電話打給馬丁,作了解釋之後,問他現在的攝影編輯是誰。不到十分鐘便問到該找誰,並作好安排。

《赫德史塔快報》的攝影編輯是瑪德蓮·布隆柏,大家都叫她瑪雅。在攝影仍主要是男性技藝領域的報界,她是布隆維斯特第一個遇見的女性攝影編輯。

由於是星期六,編輯室里沒有人,但沒想到布隆柏的住處只有五分鐘距離,她和布隆維斯特約在辦公室門口見面。她已經在《赫德史塔快報》工作了大半輩子;一九六四年初進報社時當校對員,後來負責沖洗照片,長年待在暗房裡,偶爾人手不足時會被派出去當攝影師。後來她晉陞到編輯的位子,並在攝影編輯部獲得全職工作,十年前,原來的攝影編輯退休,她便成了該部門主管。

布隆維斯特問她相片檔案是如何處理的。

「不瞞你說,那些檔案一團亂。因為有了計算機和數碼相機,目前的檔案都存在光碟里。我們部門有個實習生會將重要的舊照片掃描存檔,不過那一大堆照片只有一小部分已經建檔。舊照片都依照日期放在底片保存夾中,要不是在編輯室這裡,就是在閣樓儲藏間。」

「我想看的是一九六六年兒童節遊行的照片,還有那個星期所拍攝的任何照片。」

布隆柏小姐露出狐疑的神色。

「你是說海莉·范耶爾失蹤那個星期?」

「你知道那件事?」

「都在《快報》待了一輩子,怎麼可能不知道?而且今天我休假,馬丁,范耶爾一早打電話給我,我就猜到了。有什麼新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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