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一月三日 星期五 至 一月五日 星期天

布隆維斯特再次在赫德史塔下火車時,天空粉藍,空氣冰冷。車站牆上的溫度計指著零下十八度,他穿錯步行鞋了。與上次不同的是,弗洛德並未開著暖氣車來接人。布隆維斯特只告訴他們抵達日期,卻未告知車班時間。他本打算搭巴士前往海澤比,但拖著兩隻沉重行李加上一個肩背包實在費力,因此便穿越廣場到計程車招呼站。

聖誕到新年期間,整個諾蘭海岸區下了不少雪,從鋤雪機所剷出的一堆堆白雪看來,赫德史塔的道路清潔隊應該是全員出動了。計程車司機名叫胡森,車窗上貼了他的登記證。當布隆維斯特問起前幾天是否氣候惡劣,他點了點頭,以濃厚的諾蘭口音說這是數十年來最大的一場暴風雪,並深切後悔沒有到希臘去過聖誕假期。

布隆維斯特指引司機開到范耶爾剛鏟過雪的庭院,將行李卸到圓石路面後,目送計程車掉頭駛向赫德史塔。這時候他忽然感到孤獨不安。

他聽見身後有開門聲。只見范耶爾裹著厚厚的毛皮大衣,穿著厚重皮靴,還戴著附耳罩的帽子。而布隆維斯特只穿著牛仔褲和一件薄薄的皮夾克。

「你若打算住在這裡,這個時期就得學著穿暖和一點。」他們握了握手。「你確定不要待在主屋嗎?不要?我想最好還是趕緊把你安頓到新居去。」

他與范耶爾、弗洛德談定的條件之一,就是得讓他有自己的生活空間,可以自行料理家務、來去自如。范耶爾帶著布隆維斯特朝著橋的方向往回走,接著在橋盡頭附近,打開另一個剛鏟過雪的庭院大門,裡頭有間小木屋。屋子沒上鎖。他們走進簡樸的門廳後,布隆維斯特總算鬆了口氣放下行李。

「這裡是我們所謂的接待賓館。要待久一點的客人,通常會安排住在這裡。一九六三年,你和你父母便住在這兒。這是全村最老的建築之一,但已經重新裝修過。今天早上我已吩咐管理員尼爾森生了火。」

屋內有一間大廚房和兩間較小的房間,共約五十平方米,其中廚房便佔了大半而且相當現代化,除了電爐還有個小冰箱。面對前門的牆邊擺了一個舊鐵爐,稍早確實已點了火。

「除非天氣酷寒,否則用不上壁爐。門廳有個柴箱,柴房在屋後。這棟屋子今年秋天沒人住過。通常開電暖器便已足夠,只是要小心別在上頭掛衣物,以免引起火災。」

布隆維斯特四處瞧瞧看看。屋子三面採光,坐在餐桌前還能看到大約三十公尺外的橋。廚房的陳設包括三個大櫥櫃、幾張餐椅、一條舊板凳和一個書報架。擺在最上面的是一九六七年出刊的《目擊》雜誌。角落裡有張小桌子可以當書桌。

有兩扇窄門各通往較小的房間。右邊最靠外牆那間幾乎只是個小隔間,除了書桌、椅子各一之外,牆邊還有幾個書架。另一間夾在門廳與小工作室之間,是個很小的卧房,裡面有一張狹窄的雙人床、一個床頭櫃和一個衣櫥,牆上懸掛了幾張風景畫。屋裡的傢具和壁紙都已老舊褪色,卻散發著乾淨清新的氣味。有人用肥皂水刷洗過地板。卧室還有另一扇門與門廳相連,那兒有一間由儲藏室改裝成的淋浴間。

「用水可能會有問題。」范耶爾說:「雖然今天早上檢查過了,但水管埋得不深,如果繼續這麼冷下去,可能會結冰。門廳里有個水桶,必要時就上我們那兒取水吧。」

「我需要電話。」布隆維斯特說。

「已經預約了,工人後天就會來裝。這裡如何?你若改變心意,隨時歡迎你搬回主屋。」

「這樣可以了。」布隆維斯特回答。

「好極了。離天黑大約還有一小時,我們出去走走順便讓你熟悉一下環境好嗎?建議你最好穿上厚襪和靴子。前門旁邊就有。」布隆維斯特聽取他的建議,並決定隔天去買長內衣和一雙好的冬鞋。

老人一開始先介紹對街鄰居根納·尼爾森,他是范耶爾的助理,范耶爾總是稱呼他「管理員」。不過布隆維斯特很快便發現他應該是海澤比島上所有建築的總監督,而赫德史塔也有幾間屋子由他負責。

「他父親是馬紐斯·尼爾森,我在六十年代的管理員,也是幫忙處理橋上意外事故的人之一。馬紐斯退休了,現在住在赫德史塔。根納和妻子海倫住在這裡,孩子們都搬出去了。」

范耶爾停頓一下整理思緒,接著說道:「麥可,你來到這裡的正式說法是為了替我寫自傳,這樣你才能有借口查探所有黑暗角落、提出問題。至於真正的任務只有你、我和弗洛德知情。」

「我了解。我也要再重申一次:我想我無法解開這個謎底。」

「我只要求你儘力。但在其他人面前說話要小心。根納今年五十六歲,也就是說海莉失蹤時他十九歲。有個問題我一直沒有得到解答——海莉與根納處得不錯,我想他們之間應該有某種純真浪漫的情愫。總之根納對她頗有好感。不過她失蹤當天,根納入在赫德史塔,和其他人一起被困在大陸那邊。由於和海莉關係特殊,他受到特別仔細的盤問,讓他感到很不舒服。他整天都和朋友在一起,直到傍晚才回到這裡來。警方查證了他的不在場證明,完全沒問題。」

「我想你八成列出了島上所有人的名單,以及他們當天所做的事。」

「沒錯。我們接著走吧。」

他們在小丘上的十字路口停下,范耶爾指著如今用來停泊遊艇的舊漁港。

「海澤比島上所有土地都屬范耶爾家族所有——或者說得明確些,是屬於我所有,只有『東園』的農地和村裡的幾棟屋子例外。漁港那邊的幾間小屋是私人所有,不過都是避暑木屋,冬天裡多半空著,除了最遠的那間之外——你可以看到煙囪在冒煙。」

布隆維斯特看見煙裊裊升起。此時的他感到寒意徹骨。

「那間破舊屋子總有風灌進去,但一年到頭都有人住。尤金·諾曼就住在裡頭。他已經將近八十歲,是個蹩腳畫家。我覺得他的作品沒什麼價值,但他卻是挺有名的風景畫家。你可以說他是村裡非有不可的怪人。」

范耶爾帶領布隆維斯特往岬角端走去,並一棟棟地介紹沿路住家。村中道路西側有六棟建築,東側有四棟。第一間離布隆維斯特住的賓館與范耶爾主屋最近,屬於亨利的哥哥哈洛德所有,是一棟兩層樓的長方形石砌建築,乍看之下似乎無人居住。窗帘合攏,門前小徑也沒有打掃,堆著五十公分深的積雪。再一細看,卻可看見從路邊拖行到門口的腳印。

「哈洛德是個孤僻的人。我和他從未正眼看過對方,除了因公司事務起爭執外——他也是股東——我們這六十年來幾乎沒說過話。他已經九十二歲,是我四個哥哥當中唯一還活著的。細節我稍後再告訴你,不過他受過醫藥專業訓練,大半輩子都在烏普薩拉執業,直到七十歲才搬回海澤比。」

「你們彼此不喜歡,卻又比鄰而居。」

「我很討厭他,也寧可他留在烏普薩拉,可是屋子是他的。我說話像個無賴,是吧?」

「像個不喜歡自己兄弟的人。」

「我一生中的前二十五年都在為哈洛德這種人辯解,因為我們是家人。後來我發現有血緣關係不一定會有愛,我實在沒有理由替哈洛德說話。」

下一間的屋主是伊莎貝拉,海莉的母親。

「她今年就滿七十五了,還是和以前一樣時髦、虛榮。她也是村裡唯一會和哈洛德交談、偶爾去探視他的人,不過他們並沒有太多共通點。」

「她和海莉的關係如何?」

「問得好。女性也得列入嫌疑人名單。我說過她大多時候都丟著孩子不管,我雖然不能肯定,但我想她只是沒有責任感,並非壞心眼的人。她和海莉從未親近過,卻也不是敵對狀態。伊莎貝拉也許很固執難應付,但偶爾腦筋卻不太清醒。你見到她就會明白了。」

伊莎貝拉的鄰居是哈洛德的女兒西西莉亞。

「她結過一次婚,住在赫德史塔,但約莫二十年前離開丈夫。我是屋主,是我提議讓她搬進來。她是老師,在許多方面都與她父親大相徑庭。我可以再補充一點,她只有在必要時才會和父親說話。」

「她幾歲?」

「一九四六年出生,所以海莉失蹤時她二十歲。沒錯,當天她也是島上的賓客之一。西西莉亞或許看似不懂事,其實她比大多數人都機靈,別太小看她。如果有人察覺你的目的,那一定就是她。所有親戚當中,她可以說是我最看重的人之一。」

「意思是說你並不懷疑她啰?」

「我沒這麼說。我希望你毫無拘束地思考整件事情,不要管我怎麼想、怎麼認為。」

最靠近西西莉亞住處的房子也屬亨利名下,但出租給一對老夫妻,他們曾是范耶爾集團管理團隊的成員,在八十年代搬到海澤比島,因此與海莉的失蹤無關。下一棟的屋主是西西莉亞的哥哥畢耶·范耶爾。自從畢耶搬到赫德史塔的現代化住家後,屋子已經空下多年。

道路兩旁的住屋多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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