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2章 怎麼會這樣?

結賬離開茶樓之時,樓下已經沒有客人,掌柜的看著離開的背影,大聲的對夥計道:「記住這幾個人的樣子,下次他們再來,不讓進門。這種人的生意,不做也罷。」

夥計答應的跟乾脆道:「掌柜的放心,小的早就記下了,忘不了。」

聲音很大,如同一把錐子,狠狠的扎在了一行的人心窩。下意識的站住腳步,杜登春怒氣沖沖的回來,站在門口怒吼:「掌柜的,你什麼意思?」之前壓抑的不滿和火氣,其父拽都拽不住,非要跟這茶樓的掌柜說個明白。

掌柜的冷笑道:「你們是讀書人,是老爺,自然是惹不起的,那就躲的起好了。我一個買賣人,風裡來雨里去,起早貪黑的將本求利,比不得各位老爺十指不沾陽春水。我心裡有一桿秤,同樣是做買賣,陳閣部來江南之前,雖然不用交商稅,但是各種苛捐雜稅不斷。大老爺家裡的買賣,自然是不用擔心這些,我們這些做小買賣的,可算是被害苦了。如今呢?只要交足了稅,一年到頭不會有別的麻煩,安心的做自己的買賣,過自己的小子日。你們想回到過去,我們不想。」

掌柜的說完,一行人臉色都青了,這時候站一邊的夥計也開口道:「各位大老爺走吧,不要在這裡鬧事了。我等都是尋常百姓,不說如今的日子好過了,但說這誰家沒有家人或者親戚,得了大肚子病被陳閣部開的醫院治好的?江南多少人家裡供了陳閣部的長生牌位,你們可曉得?這醫院不但治病,還告訴大家怎麼防病,這些年哪天沒有醫療隊下到田間地頭給百姓看病,幫著殺滅釘螺?單單是那藥水錢,就海了去了。這些,可都是陳閣部出的銀子,各位大老爺,哪個會管我們尋常百姓的死活?你們再看看那些廠子,多少人家的閨女能進去做一份事情,掙一份銀子幫著養家,沒有陳閣部,能有大家今天的好日子么?你們有沒有良心我不知道,但是父母自小就教我,做人得講良心。」

小夥計年紀不大,十六七歲的樣子,伶牙俐齒的一番話,說的杜登春啞口無言。昔日的江南跟今日的江南,根本就沒有可比性。以前是老爺日子過的好,百姓照樣吃糠咽菜。

夥計說完,掌柜的又補刀:「時候不早了,別跟他們廢話,趕緊準備一下,碼頭上扛包客快來吃午飯了。他們有時間跟這耗,我們還得掙錢養家糊口,回頭別叫東家訓斥。」

一行人默默不語的去了,杜家父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來時春風得意的青年才俊,走時步履蹣跚。吳梅村和陳子龍的表情也是一副凝重的樣子,不難看出此刻他們的心情。

這時候杜家父子雇的馬車夫出現了,行禮之後放下兩塊銀圓,淡淡道:「對不住了各位,你們的買賣不做了,不是嫌銀子少,而是擔心做了你們的買賣,今後在這華亭新區被唾沫星子淹死。」說完車夫就走了,回到馬車上,驅趕馬匹揚長而去。

一行人再次陷入了無法自拔的獃滯之中,怎麼還會發生這種事情?夏允彝見狀,上前嘆息道:「縣衙不遠,先去休息一番,回頭我來安排車馬。」

今天的事情,給這些人的打擊可謂沉重,一行人都提不精神來,往日里在鄉間呼風喚雨,高高在上,今日卻被一群下里巴人給噴了。而且還噴的毫無還手餘地,真是怎麼都想不明白,這些本該對上他們時唯唯諾諾的下人,怎麼就敢這麼對待他們?

這個世道怎麼了?

沿著寬敞平整的馬路往縣衙走的時候,後面跟著衙役也沒什麼好臉色給他們,冷冷的看著他們的後脊樑,似乎與這些大老爺們有仇一般。

「沒有馬車就算了,轎子也無一頂么?」杜登春終歸年少,抱怨了一句。

夏允彝聽了苦澀的看看這個年輕的後輩,淡淡道:「本縣倒是有一輛馬車,不過都安排去送那些教員了。賢侄辛苦一二,走幾步就到了。」話是這麼說,這是中午時分,頂著夏末的烈日走路,那可真不是滋味。六月底的太陽,可是毒的能曬死人的,沒一會大家都一身是汗。官服在身的夏允彝倒是一派從容,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事情,其他幾位就有點扛不住了。吳梅村抬手道:「歇一歇,喘口氣。」

夏允彝回頭對衙役道:「來個人,去路邊的冰飲店裡買點冰來吃。」一個衙役不情願的樣子,嘟嘟囔囔的抱怨著走了,班頭下的命令,不去還真不行。沒想到這衙役抱怨的臉去,回來時卻是一臉的笑容,對夏允彝作揖道:「回稟大老爺,那家冰飲店的掌柜說了,不做這幾位大老爺的買賣。」真是好事不出門啊!茶樓里發生的事情,不足一刻,整個華亭新區的店鋪似乎都知道了,做買賣的人都不做他們的買賣了么?

什麼時候堂堂的讀書老爺們,在大明成了過街老鼠了?一行人再次原地愕然,根本就想不到這樣的結果,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啊?這裡是江南啊,是紳權最為強大的地方。

「這些賤民,安敢如此?」杜登春怒不可遏,吼了一聲。杜麟征立刻呵斥:「閉嘴,豎子,你惹的麻煩還少么?」一行人繼續往前走,前後花了半個時辰,才走到縣衙,整個路程不過三里地,間接的反應出華亭新區的街道長度和這些老爺們走路的能力。

「彝仲兄,這華亭新區的街道,到底有多長?」陳子龍倒是一直走下來了,關注點也不一樣。對上夏允彝,也用上了兄。其實兩人關係一直不錯,都是幾社的成員。今天夏允彝冒著得罪陳燮的風險攙和進來,大家心裡都是感激的。夏允彝這個人呢,風骨是有的,節操值也是滿的,今天的事情就算他跟陳燮無關,也不會袖手旁觀。在場各位有人未必這麼想就是了。看著十里長街,夏允彝淡淡道:「新區初建,規劃的時候就是十里長街的主街道,這兩年又在不斷的延伸,到底有多長,在下也不得而知。」

陳子龍默默的看著街道遠端,感慨道:「昔日不過是荒灘和蘆葦盪,今日變成了繁華的都市。走遍大明,也只有登州能與華亭新區一較高低。」陳子龍這話還是收著說的,曾經遊學各地的他,走了不少地方,目睹了大明各地百姓生活的艱難。

「卧子,不必感慨了,進去吧。」夏允彝難得露出笑容來,陳子龍這個人不是酸腐之輩,他一直比較欣賞。陳子龍此刻突然正色道:「先帝二年,陳思華橫空出世自今,凡其走過的地方,百姓無不念其之好。直隸、河南、山東、江北、湖廣,這些地方在下都去過,了解過當地百姓對陳思華的看法。我輩讀書人,修身治國平天下為己任,自陽明公以來,治學方向走極端,一味的講究修身,全一己之德行,罔顧天下之苦。竊以為,與聖人教誨背道而馳。今觀興海之言行,無一不合聖人之所求,天下大同,人人為公。」

陳子龍真是厚道人,這會就記得禮記里的「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其實孔子還說過:「道不行,乘桴浮於海。」這話的意思,用大白話來說就是,這裡玩不轉了,我們就乘船出海去別的地方繼續混。跟什麼天下大同南轅北轍,可見孔老二自相矛盾的地方也是不少的。正如一方面叫囂有教無類,一方面殺人家少正卯毫不手軟。

一行人此刻再次獃滯,默默的在腦子裡思考陳子龍一番話的內容。就這麼一番話,其實在每個人的心裡想的都不一樣。儒家從來都是善於變化的,明末的儒學思想,早就不是孔孟那一套的原本意思,很多話都根據現實的需要進行了曲解。說句不好聽的,連官方認可的《孟子》都是刪節本的,你還能相信會有原汁原味?

沒有對統治者的迎合,哪有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漢初的魯儒,何等牛叉的不給劉邦面子,流氓出身的劉邦,帶著軍隊登門拜訪的時候,結果集體跪了,慫了。

正午的烈日下,有人在流冷汗,也有人心裡在涌動一股熱流,如果能抓住這個機會,從陳子龍的角度來解釋,能否將陳閣部納入所謂儒學的體系,成為之一呢?

真的不要小看了儒學的與時俱進!這東西最大的特點,就是適應性很強,沒看見都你媽21世紀了,還有人在炒儒學的冷飯么?無非就是迎合上意,弄出點新的儒學解釋來。

節操什麼的,思想什麼的,很多時候就是根據時代的需要而發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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