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教導

問題寶寶的本質是不會改變的,朱慈烺在玩了一天角色扮演的遊戲後,回到總督府便追著陳燮問:「以前的科舉制度不好么?為什麼要改變呢?」

這個問題該怎麼回答呢?陳燮想了好一會,很仔細組織措辭,希望用最簡單的語言,來灌輸一些理念。朱慈烺是未來的君王,他對這些事情的認知,影響力是必然的。

「這個問題問的好,我們先從科舉說起。正常情況下,一個讀書人要從一個童生考到進士,話費的時間怎麼也得二十年吧?假定這個人從六歲開始啟蒙,到三十五歲中進士,這就算是比大多數人快的了。在這段期間,他只需要讀四書五經,學習怎麼做八股文就夠了。可以說,人的一生中最好的學習時光,都花在四書五經上面了。那麼等他中了進士之後,從七品的縣令做起,這個時候他除了四書五經,其他的東西知道的都不多。那麼就得在任上學習政務,不可不要小看一個縣令,在大明的體制內,一個縣的事情,縣令都能做主。稅收、斷案、教化地方、興水利、修橋鋪路等等。這個時候再學這些東西,已經有點晚了。那麼在他沒有學會之前,實際上他已經是一個官員,掌握了一個縣的最高權力。什麼都不懂,一切都要現學,又在位置上,你認為他能把這個縣管好么?那麼再說為什麼要學算學,人在日常生活中,什麼地方都離不開算數。比如殿下在華亭逛街的時候,你買那麼多東西,你付錢了么?該付多少錢,你算的明白么?再比如,修橋、鋪路、水利等等,這些事情都要用到算學、農學。現在回頭再看,在做官之前就懂一些常識好呢,還是一無所知再去學好呢?」

說到這裡,朱慈烺有點明白了,但還不是很明白。陳燮只好繼續道:「這樣,假定一個同進士到一個縣裡做縣令,一般的任期是六年(京查)。在這段期間,因為對政務知道的不多,怎麼也得花上一到兩年的時間來熟悉政務吧?那麼好了,等他熟悉了政務,最少過去了一年。這過去的一年裡,這個縣裡的政務,實際上是處在一種縣令沒發揮太多作用的情況下。再假定這個什麼都不懂的縣令,很喜歡執行自己的權利,什麼事都要他做主。那麼你再想想,這一年多時間內,他做出的決斷,能給這個縣的百姓帶來多少麻煩?拋開這一切,我再告訴你,實際上在大明這個體制下,縣令的政令,很多時候是沒有發揮太大作用的。知道為什麼?」

朱慈烺搖搖頭,陳燮笑道:「大明的官不是多了,而是少了。為什麼這麼說呢?我們從最低層的百姓說起,本朝之初,以里甲制度為基層制度,後加入保甲制度,里甲制度雖然沒取消,已經名存實亡。這些基層的吏,手裡有權,但卻不是官員。加上民間的宗族、鄉紳,這些人一起,他們才是大明基層權利的實際掌握者。而縣令,高高在上,實際上能發揮的權利不多,不是他沒有這個權利,他只有一個人,管不了那麼多事情,必須依靠下面的官吏來協助他管理整個縣的事務。這種情況下,很容易出現一個縣令因為對政務不熟悉,被下面的人聯合起來架空,尤其是那些剛剛上任的進士們,更容易出現這些問題。很多時候,就算縣令有心去管理好政務,但是卻有心無力。為什麼?就因為他在人生最好的學習階段,一門心思奔著四書五經和八股文去了。」

朱慈烺聽的發獃了,這關係他今後當皇帝的位子問題。「縣令無法掌握一個縣的基層權利,那麼中樞內閣的輔臣們,又如何能掌握帝國的權利呢?」陳燮又補了一刀,朱慈烺有點慌亂的反應道:「這樣的話,最為君主,就無法通過他的大臣來了解這個國家的真實情況。難怪太祖要設錦衣衛,成祖要設東廠。」

陳燮被他這個答案雷到了,但是卻不想現在說什麼,這個事情還是要讓他慢慢的來想明白,自己到底該怎麼看待這個事情。陳燮要做的是引導,或者說教導。

「鄉試之後,便是咨議局選舉成立的事情,這個事情,你也可以跟著去看看。不要說話,在一邊看看,然後想想是怎麼一回事?」陳燮轉移話題了,朱慈烺倒是不好忽悠,立刻道:「姐夫,有沒有這方面的法令,我先看看再說。」

陳燮很樂意看見他這麼做,立刻帶他去書房,取了一個冊子遞給他道:「你看看吧,這是咨議局的成立規則,議員的權利和義務細則。」

雖然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但是身份決定了他的會關心一些什麼事情。作為太子,從小就被人灌輸,他是要當皇帝的人,要管理這個國家的一切事情。對這些事情,他自然是很上心的。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里,匆忙的梳洗之後,便開始閱讀。

一直讀到深夜,朱慈烺腦子裡的問題可以說一個接一個。首先是為什麼要成立咨議局?按照之前的理解,是一種對商人的利誘,給他們一些社會地位,讓他們心甘情願的交稅。等看完了這個,他就不這麼想了。因為上面寫的很清楚,議員可以監督官員的財政支出。就是說,官府怎麼花錢的,議員有知情權,甚至有監督的權利。這個就完全不一樣了,本質上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實在是想不明白,朱慈烺便起身看看窗戶外面,樓上已經熄燈了,不知道陳燮和姐姐在做啥呢,應該是睡覺了吧?

帶著很多的疑問,朱慈烺也睡下了。第二天一早起來,隨便的梳洗之後,就匆匆來前面找陳燮,沒想只見到了姐姐,問了一句才知道,陳燮一早就出去了,特意交代,如果他還要去看看怎麼決定名次,讓韓山領他去貢院。

朱慈烺當然要去看看,急不可耐的要走,被朱媺娖攔住,逼著吃了早點才放人。

等他跟著韓山一道進了貢院改卷的地方,正好聽到陳燮在不緊不慢的說話:「規矩是我定的,不服氣可以讓出考官的位置來。之前我就說過,八股文做的再好,讀聖人文章時不能上下貫通,領會其真實含義,單純的斷章取義者,一律沒有資格成為一名舉人。」

朱慈烺站在窗戶往裡看,陳燮正在跟一個老先生對話,這位估計是個教諭,聽到這話氣的鬍子亂顫道:「八股取士是太祖定下的制度,不以文章論人才,那要拿什麼來論?」

「太祖的制度裡面,還有貪五十兩扒皮實草呢,秦教諭,你覺得這南京城裡的官員,能活下幾個來?太祖還規定了非仕勛不可著絲綢呢,你去南京城裡看看,多少人要掉腦袋?二百年前定下的規矩,在當時來說是合適的,是好的。但是放在現在,未必就合適了,該改的就得改。太祖改元朝的制度,改的還少了?《明皇詔令》中的《正禮儀風俗詔》,秦教諭讀過么?知道這份詔書說的啥么?意義何在?」

對面的老先生果然啞口無言,陳燮又道:「除了四書五經,你什麼都不懂,你也好意思來跟我談祖制?也不怕太祖顯聖,收了你這個書獃子,免得你這種腐儒壞了大明萬年江山。」

一番話說的老心生面紅耳赤,拂袖而走。看見站在窗戶外的太子朱慈烺目瞪口呆的樣子,陳燮笑了笑,走出來道:「昨夜見你睡的晚,早晨起來就沒叫你。」當著一干考官的面,陳燮不拿他當太子,朱慈烺也沒好意思擺太子殿下的架子,拱手道:「多謝姐夫關心。」

陳燮這才朝一干考官揮手道:「大家繼續吧,不要管我們,按照規矩來就是了。」

兩人去了裡面陳燮的專用房間,朱慈烺迫不及待的問:「姐夫,父皇一直以太祖為榜樣,你剛才提到的兩份詔書,我怎麼沒聽其他先生講過?」

陳燮親手給他泡來一杯茶,然後才笑道:「這兩份詔書可不簡單,太祖一生的偉業和功績,都離不開這兩份詔書發揮的巨大作用。從這兩份詔書的內容中,我們要充分的學習一個道理,那就是任何制度,只要阻礙了國家的經濟發展,阻礙了民生的發展,都要做適當的改變。這就是我從太祖那裡學到的東西,你啊,還有得學呢。」

朱慈烺聽的更加糊塗了,笑道:「姐夫,先生,您還是仔細的說說吧,這麼說我不明白。」

陳燮其實是故意不說仔細的,就是想抻一抻這小子。讓他覺得好奇了,然後才把他往自己想他去的路上領。這小子哪裡是陳燮的對手,被忽悠的一愣一愣的,殊不知陳燮在跟他講道理的時候,很多東西都不是朱元璋的本意。老朱這個草根出身的傢伙,哪有那麼長遠的想法,完全就是在針對當時的事情,覺得在當時行了,以後也一定行。結果他死了,兒子造孫子的反,靖難成功,皇帝換人了,直接就證明了他的藩王制度的失敗。

(註:感謝張嶔老師贈書《明朝原來是這樣》,讀罷深受啟發,並用於書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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