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想沉默地點頭,眼神很認真,但神態很隨意,隨手夾起一口菜放在嘴裡,點頭贊道:「味道不錯,雷書記好眼光。」
對於雷治學要和他談些什麼,夏想有心理準備。
在西省數年,雷治學基本上已經將西省完全掌控在手,之所以夏想一來西省就迅速打開了局面,得益於兩個方面的先機。一是曹永國、邢端台和盧淵源的遺留力量,不管是表面上的還是暗中的,雖經雷治學數次衝擊和掃蕩,卻依然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
再加上夏想本身又是家族勢力的核心力量,而且在推進能源型經濟轉型一事上,他又深得總理的讚許,是以在西省的開篇無比順利並且迅捷。
可以說,打了雷治學一個措手不及,讓雷治學以一把手之尊,再加上先入為主數年的優勢,面對夏想強勁的進攻之勢,差點沒有了還手之力。
二是入局之事從側面出擊,牽制了雷治學大部分精力,讓他首尾難顧。
也可以理解雷治學的選擇,為官者所求是什麼?無非是步步升遷,在面臨升遷的緊要關頭,西省一地的得失,自然就不會太放在心上了。入局之事突生變故,就夏想的認知來說,也算是神來之筆,不管幕後推動人物的主要意圖到底是為了推動陳風或梅昇平入局,又或是只是為了牽制雷治學,都成功了。
直到現在,雷治學還深陷入局一事之中,不能自拔,才讓夏想只憑一句勸陳風退出競爭之話,就虎口奪食,拿下了市委政法書記之位。
可見,雷治學已經完全被拿住了軟肋。
當然,僅以此判斷雷治學在西省即將全面敗北,還言之過早,今天的會談,就是雷治學對西省今後長遠的一次規劃。
雷治學語氣低沉,語速緩慢:「從大局上講,我支持西省的能源型經濟轉型,但從政治上講,我又必須做出消極的姿態。就我個人而言,確實真心希望西省能夠轉型成功,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每一個上位者心中的不滅的夢想。」
雷治學的話是真是假,夏想不去先下結論,至少他認為,在雷治學向他說出以上一番話時,至少有七分真誠在內。
「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夏想,你能不能體諒我的一番無奈?」雷治學直視夏想的雙眼,眼中閃動渴望認同的目光。
夏想心情複雜,雷治學真情實感式地談話,正切中他的軟肋,他最大的弱點就是吃軟不吃硬。也是他多年來在官場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等,如果是他初入官場之時,雷治學剛才一番話,就會讓他立刻失去正確的判斷力。
「我非常理解雷書記的為難,有時候,我也會發出無奈的嘆息。但人在官場雖然身不由己,也總要認準一條大道,一直走下去。」夏想回應了雷治學一句。
雷治學微微點頭:「如履薄冰、兢兢業業,外人只看到官場中人的風光,看不到官場中人的恐慌。」他也慢慢吃了一口菜,「說是三個條件,其實是三個承諾。」
「一,從今以後,西省的經濟事務,我不再插手,也不再發表指導性意見。」
夏想微微一愣,雷治學權力完全下放,一把手真能做到不插手行政事務?要知道,對於西省而言,現在正處在經濟轉型的緊要關頭,就是說,除了經濟事務無大事,雷治學身為省委書記不插手經濟事務,等於是權力直接減半!
「二,可能在相當長一段時間之內,我會頻繁來回在京城和晉陽之間,省委的大部分事務,就落在你的肩上了。夏想同志,希望你能勇挑重擔。」
第二點從根本講,是第一點的延伸,還是權力下放,等同於是雷治學向夏想承諾,在他不在西省之時,由夏想暫時主持西省的全面工作。就是說,為了入局,雷治學決定打持久戰了。
以上兩點,實際上並無新意,完全在夏想的意料之中,或者說,並無多少誠意。省委書記不在省委,作為省委第一副書記兼省長,夏想是理所當然的省委當家人。而第一點,省委書記本來就不應該過多地插手行政事務。
理所應當的事情,卻被雷治學拿來說事,也說明國內政治制度的不合理——省委書記權力過大。
夏想並不接話,只等雷治學最具實際意義的第三點出台。
「三,想要從根本上扭轉西省的局面,想要能源型經濟轉型的真正成功,省委至少要調整兩三個主要領導才行。」果然,雷治學一開口就說到了點子上,可見他對西省的情況是心知肚明,「表面上,我可以繼續維持現狀,但暗中,會在一些事情上為你讓路。」
話一說完,雷治學隔著桌子向夏想伸出了右手。
第三點,是今天會談的重中之重,就是說,前面一大堆話,只為第三點鋪墊。
夏想緩緩伸出了右手,和雷治學的右手握在了一起,隔了桌子,等於是求同存異的合作,雖然二人立場不同,又有隔閡,但並不防礙二人在西省的合作,換言之,夏想求政績,雷治學求前途,目的不同,但在如何對待西省的內部事務之上,卻是完全達成了一致。
以後,夏想怎樣折騰,雷治學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需要的時候,雷治學會替夏想圓場。如果需要有人事變動,雷治學會表面反對,暗中配合,總而言之一句話,雷治學會在西省採取和夏想明爭暗和的工作方法。
「謝謝雷書記對政府工作的大力支持,西省有雷書記,是西省人民之福。」夏想知道雷治學慷慨的背後,需要的是什麼,只有所求更多、目標更遠大的情況之下,才會對眼前的利益視而不見,「我相信,國家有雷書記,將會是全國人民之福。」
將雷治學上升到全國人民的高度,言外之意就是夏想會為雷治學成為國家領導人,暗中助上一臂之力。
雷治學微笑點頭:「今天的飯菜簡單了一些,吃得習慣不?」
「我對吃不太講究,有一句話說得好,食無求飽。」夏想機智地對答了一句。
雷治學會心地笑了,夏想引用的古文的原話是孔子之語「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故意省略了前面的「君子」二字,就是突出今天的會談是君子協定。
官場之上無君子,雷治學不會以君子古風來要求夏想,他只需要知道的是,夏想是一個說話算話的人,至少比起官場上一些反覆無常的小人,夏想可信多了。
於是,一場午餐就吃得十分愉快。
……
夏想和雷治學之間的秘密,並無幾人知道,就連唐天雲和陳皓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本來如果不出意外,他和雷治學之間的合作完全可以一明一暗推動西省的轉型進程,並且有望在三年之內實現預定目標,但偏偏就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意外,導致事情出現了不可控制的偏差。
意外,是由陳皓引起的。
下午回到省委,夏想和雷治學刻意保持了距離,一前一後現身省委,為的就是不想讓人過多猜疑,但還是有心人發現了端倪。
不是別人,正是王向前。
王向前從雷治學在常委會突然轉向一事之上敏銳地發現了異乎尋常的跡象,認定雷治學可能會立場鬆動,他就開始密切留意雷治學的行蹤。
雷治學邀請夏想共進午餐一事,他本來不知道,但中午時分,鬼使神差覺得哪裡不對勁,就打了一個電話給陳皓,結果就讓他心中暗驚。
在雷治學的政治班底之中,王向前最有政治頭腦,為人也最警惕,他很清楚夏想的手腕,也知道夏想一路走來策反過無數政治對手,萬一雷治學也因入局之事被夏想策反,就麻煩大了。
西省不但會被夏想順利掌控,甚至還真有可能讓夏想的大計可成,到時,能源型經濟轉型推到深處的時候,萬一拔出蘿蔔帶出泥,就有可能拉他下水!
下午一上班,王向前就借故來到雷治學的辦公室,他只來到外間,和陳皓有一句沒一句地說了幾句之後,神秘地壓低了聲音說道:「陳秘,新發現一處好地方,晚上一起去放鬆放鬆?」
陳皓眼睛一亮,卻朝裡間望了一眼:「怕的就是晚上領導召喚。」
「不要緊,萬一領導有事,我替你掩護。」
陳皓眯起了眼睛:「我放鬆不放鬆沒關係,能陪王省長,是我的榮幸。」
王向前受用地笑了:「陳秘笑話我不是?就這麼說定了。」
……
「就這麼說定了?」陳艷不敢相信地看向季如蘭,「你真決定了?」
「決定了。」季如蘭點了點頭,「你還不了解我的性格,決定的事情,不回頭。」
陳艷嘆了一口氣:「我要是有你一樣洒脫就好了,剛剛哦呢陳又打來電話,明是問股份的事情,實際上還是在打探江剛下一步的動作,我又不能說得太詳細了。」
季如蘭攪動杯中的咖啡,輕描淡寫地說道:「路就在自己腳下,每一步都要想好了再落腳,否則,再回頭就難了。」
陳艷怦然心驚:「如蘭,你說我該怎麼辦?江剛馬上就要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