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治學的臉色很差,很是不滿地瞪了歐克人一眼。
歐克人身為省委秘書長,本不該負責路線和警衛工作,但當時付伯舉突然提出前來安達礦業,雷治學只能安排他提前過來安排一切。
本以為歐克人出面,一切都可以安排妥當,不想眼見即將結束的時候,卻出了差錯,讓雷治學十分惱火。不管是什麼冤屈,哪裡有攔住總理喊冤的怪事,真當古代的包青天是真人真事?
那是唱戲好不好!
歐克人對雷治學的責怪很無奈,他只是前來傳話,路線和警衛工作輪不到他插話,自有國務院辦公廳和省公安廳負責,他只能居中協調。
本來一切確實都考慮周到了,誰能想到半路上會出現攔路喊冤的事情,怎麼生活的真實和唱戲重疊了?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雷治學也知道眼下最要緊的就是攔住付伯舉。一般情形下,即使是總理出訪,遇到打出條幅或是喊冤者,通常都會視而不見。不是不關心百姓疾苦,而是不想讓地方上難堪,畢竟每個地方上都有一本難念的經,身為國家領導人,只負責大方向就行了,不可能親自過問一件路邊社發生的事情。
但偏偏付伯舉不按常理出牌,不但特別對百姓喊冤的事情感興趣,而且根本不給雷治學說話的機會,大步流星,當前一步,就朝人群外面走去。
在百米開外,有一個花白頭髮的老人,頂著烈日,跪倒在塵埃之中,佝僂的腰,悲愴的表情以及滿臉的老臉縱橫,就是鐵石心腸的人一見之下,也難免掬一把同情之淚。
老人的身後有一個條幅,白底黑字,觸目驚心四個大字:「冤深似海!」
付伯舉步子極快,雷治學幾乎跟不上他的步伐。三步並成兩步,付伯舉來到老人面前,一把扶起老人,無限感慨地說道:「老人家,現在不許磕頭了。你有什麼冤情,都對我說,我來替你作主。」
老人一聽,膝蓋一彎就又要下跪,付伯舉忽然就怒了,將老人交給身邊人扶起,向周圍人群大聲說道:「見到有人攔路喊冤,見到百姓哭天喊地地下跪,同志們,我的心裡難受得很!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絕路之上,誰會如此?同志們,要拍著胸口問一問自己,是不是哪裡做得不到位不夠好,為什麼會有百姓有冤無處伸?」
雷治學無言以對,看向了夏想,見夏想一臉愧色,微微低頭,擺出誠懇接受付伯舉批評的姿態,他就暗想,裝,裝得好象你毫不知情一樣,誰不知道眼前的一場好戲是你在背後安排的?
但不管雷治學如何猜測,他都不會在正式場合對夏想有一句的指責,一說,就是嚴重的政治錯誤。
付伯舉蹲在了老人面前,耐心地十足地聽老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講述他的冤屈……李向文案件,在晉陽正在逐漸醞釀成風暴之時,在夏想即將藉機打開晉陽官商勾結的大門之際,終於在李老漢悲憤的哭訴聲中,直入國務院副總理付伯舉之耳!
不僅僅李向文的冤屈在李老漢的哭訴聲中,傳到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有國務院副總理,有省委書記、省長、常務副省長以及眾多省委領導,還有晉陽市委部分領導也在——李老漢還斷斷續續說出了桑天良和狄國功勾結在一起,將李向文價值5000多萬的資產變賣,只賤賣了3000多萬,而且還中飽私囊。
在整個事件的過程中,蕭雷完全清楚事情的真相,卻還是提拔了狄國功。而在桑天良出事之後,狄國功在蕭雷的眼皮底下成功潛逃,不知去向……
李老漢甚至還向付伯舉說出了桑天良在被紀委雙規期間,有人出動私人保鏢幫助桑天良逃走一事。
隨著李老漢的敘述,雷治學的臉色幾乎陰得嚇人。現在已經再清楚不過了,李老漢是受人指使,故意在此地等候付伯舉。而付伯舉之所以視察安達礦業,落腳點就在於借李老漢事件為契機,下一步,就要拿私人保鏢現象開刀了。
可憐江剛才請了付伯舉一頓飯,結果就被要付伯舉當成反面典型了!
夏想的臉色也很不好看,似乎對眼前的突發情況也缺少足夠的心理準備,他還和木成傑耳語了幾句。
木成傑也是一臉惶恐和沮喪,作為省公安廳長,他要承擔一定的失職責任。
臉色最難看的是江剛,剛剛還興高采烈的江剛,一瞬間臉色就變成了豬肝色,站在外圍,身子微微有些發抖,才知道他被人坑了,不是小坑,是大坑!
現在好了,他的名字要直通中央了,天知道付副總理會怎麼向中央通報今天的事情,尤其是私人保鏢的問題,萬一上綱上線定性為非法武裝的話,取締還是小事,追究責任的話,西省不聽話的煤老闆一個也跑不了。
狠,這一手真是狠!等於是每一個煤老闆的頭上都被戴了緊箍咒,什麼時候夏想一念咒,煤老闆們就得集體頭疼。
……
如果說付伯舉視察西省的工作,以大面上的方針政策開篇,那麼視察工作的結尾,卻是以一位老人的冤案結束,可以說,結束得很倉促,似乎付伯舉此來西省的視察並沒有達到預期效果。
但所有人都清楚,付伯舉不但達到了預期效果,還收穫頗豐。政治上的事情,不能見大不見小,只有達到了以小見大的政治悟性,才能在官場之上立於不敗之地。
回到省委之後,付伯舉沒再提及一句李老漢的事情,只是在省委召開了一個簡短的會議,就又和中央通了話,在徵求了雷治學和夏想的同意後,安排工作人員護送李老漢和他一同回京。
付伯舉安排李老漢進京,此舉不但震驚了雷治學和夏想,也引發了西省省委領導的不解和熱議,儘管付伯舉的理由很充分,說是付家願意提供一個工作給李老漢,為李老漢養老,但身為堂堂的副總理,如此舉動,還是令人費解。
有人費解,有人卻是如芒在背。
付伯舉哪裡是為李老漢安排工作,根本就是拿李老漢當定時炸彈,是警告某些人小心行事,李老漢人在京城,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讓中央領導知道李向文的冤案,萬一出於宣傳的需要要樹立一個典型的話,說不定李向文案件就會牽連到更高層次的人物。
等於是付伯舉捏了西省某些人物的一個把柄在手!
堂堂的國務院副總理、付家的主力軍付伯舉,如此不按官場規矩出牌,做出令人張口結舌的舉動,就讓不少對付家缺少了解的西省領導震驚莫名,同時又實在無法理解付伯舉近乎無賴的手法。
但付家就是付家,上至副總理付伯舉,下至省長付先鋒,從來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也不會在意別人的議論和指責。
……
付伯舉的視察工作結束之後,西省省委才開始亂一團,許多善後事宜需要立刻提上日程,儘管付伯舉並沒有再對李向文案件發表一句看法,但他用實際行動表明了他堅定地介入李向文案件的立場。
按照正常進程,李向文案件至少還要一年半載或許才能進入省領導的視線,又或者不夠級別上省委常委會討論。但李老漢悲情一哭悲壯一跪,再加上付伯舉出人意料的舉動,讓西省省委上下,頓時緊張起來,無數信息從各方匯總過來,落在了雷治學和夏想的案頭。
省委常委會在付伯舉離開之後不到半個小時,就緊急召開了。
張平少在常委會向省委做出了關於李向文案件的詳細報告——還得再次強調一下付伯舉在推動案件進程之中的重大作用,否則,不是什麼議題都可以列入省委常委會進行討論。
李向文案件,終於在幕後人物的巧手推動之下,第一次正式擺在了全體省委領導的面前。
桑天良是殺人兇手,狄國功是幕後主使,蕭雷是知情不報,並且包庇狄國功,同時,在桑天良被雙規期間,私人保鏢出動試圖協助桑天良逃跑,而私人保鏢是江剛的人……一系列觸目驚心的事實擺在全體省委領導面前,所有人都震驚了。
雷治學不僅是震驚,還震怒了。
夏想也是十分激憤,甚至還拍了桌子:「什麼東西,公安系統有這樣的敗類,是西省公安系統的恥辱!我建議,西省公安系統自下而上開展一次整風行動,嚴肅紀律,自查自糾……」
木成傑痛心疾首地先是承認了省公安廳在李向文案件上的失誤,後又指出,省廳和市局之間的工作不太諧調,今後會注意工作方法,最後提出了建議:「我向常委會建議,立刻全面停止蕭雷同志的工作,並且徹查蕭雷同志的其他問題。」
若是平常,雷治學、王向前以及紀委書記劉平行和組織部長毛申文肯定會反對拿下蕭雷,蕭雷是王向前在晉陽市委最大的助力,蕭雷一倒,王向前對晉陽市委的影響力將會下降許多。
但今天,卻無一人出聲反對木成傑的提議,由此,李向文案件成功發酵,由桑天良開端,到狄國功點燃,最終成功落馬一名市委常委。
然而,以上僅僅是付伯舉工作視察衝擊波的第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