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想心中的籌劃,比牟源海想像中深遠多了,也遠比林雙蓬的認知更周密。
專項行動開展以來,收效不大,固然有各地市消極應對的原因,也因為一直沒有一件為各地市敲響警鐘的具體事件的發生——任昌事件只能算是序幕,不能算是開場白——那麼今日之事,就姑且當成一次可以為各地市做出榜樣的開場白好了。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夏想用心高深,戴著手銬召開一次現場辦公會,就是提醒在場各位,體制內辦事就是戴著手銬指揮,戴著腳鏈跳舞,在同等條件下,誰手舞足蹈得更瀟洒,誰就會笑到最後。
就在眾人一愣神的工夫,康孝現身了。
康孝之所以姍姍來遲,不是因為光頭的電話打得慢,而是他接到電話之後,躊躇了一會兒才上路,結果就晚了幾分。
光頭的電話打給了康孝的秘書,而且說實話光頭的智商不太高,通常武力值高的人智商值都不會太高,光頭也不例外,所以經他轉述之後,再經秘書過濾,最終到了康孝的耳中,事情就大事化小了,他也就沒有放在心上,更沒有將事情和葉天南到梅花的走訪聯繫在一起。
不過康孝到底還是嶺南三系之中最有官場經驗的一人,他隨後聯繫林雙蓬,卻被告知林雙蓬不在省委,已經前往花客酒家了,就讓他心中一沉,意識到了事態可能嚴重了。
等他再聯繫牟源海,同樣得到的反饋消息是牟源海也出發去了花客酒家,康孝才知大事不妙,因為林雙蓬和牟源海都是被唐天雲主動請去,而他則是由光頭通知,中間的區別對待可就太大了,說明夏想是將林雙蓬和牟源海當成了可以爭取的對象,而他……有可能是區別對待的對立方。
康孝才急了,立刻動身,路上又詳細了解了一下具體情況,得知不僅僅有林雙蓬和牟源海在場,還有向民新、祝耿華、陳光、邰楚峰等人,他此時才感覺頭皮發麻,雙眼發直,康志怎麼得罪夏想了,夏想如此興師動眾,以上述人員分析,今天的事情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因為要人事,有書記,要專政,有公安局長,就是說肯定要大打出手了。
康志是康孝弟弟的兒子,和康孝關係極為親密。康志早年喪父,一直跟在康孝身邊長大,被康孝視為己出,親如親生兒子。又恰好康孝沒有兒子,只有女兒,就更是疼愛康志。
誰動了康志,就和動了他的命根沒有區別。今天要是夏想非要拿康志開刀的話,他也不惜和夏想翻臉,相信到時牟源海也會為他助陣,不信夏想還能不給他幾分面子?怎麼著他在省委也是老資格了,又是闊第系的代表人物,夏想剛來嶺南,立足未穩,還想怎樣?
火燒火燎地趕到花客酒家,推門進去,只看了一眼場中的形勢,康孝就震驚得不所知以了。
如果說白起坐在地上、林雙蓬陪著苦笑、牟源海一臉愕然還不足以讓康孝震驚的話,那麼夏想戴著手銬指揮若定的形象,就讓他再難合攏嘴巴——省委副書記被銬上了,誰的眼睛長褲襠里,干出這種瞎了黃金狗眼的事情?
目光一轉,看到康志灰頭土臉地站立一旁,再看到沙大包死狗一樣的慫樣,又注意到夏想旁邊站立一名如花似玉的美女,康孝就立刻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全部經過,剛才一路上建立的自信一瞬間崩潰了,他就知道,今天的一關,將是他人生之中面臨的最大的關卡。
更不用提站立一旁一臉尷尬的張力,好歹也是省長秘書,在夏想面前還不如唐天雲自在,就如做了什麼錯事一樣,似乎正低頭準備挨訓,就讓康孝完全看不明白形勢了,夏想一個省委副書記,憑什麼要讓省長秘書在一旁恭候?
不明白也沒辦法,現在無人為他解釋清楚,他一進門,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康孝同志也到了,下面就正式召開現場辦公會,由花客酒家事件延伸解讀,討論一下專項行動開展以來的工作失誤和不足之處。」夏想開始講話了,他因為戴著手銬,不方便配合手勢,姿態就有點怪異,「先請邰楚峰同志詳細介紹一下事情經過。」
現場一共十餘人,就夏想一人坐著,連林雙蓬和牟源海都得陪站,康孝就知道,他也沒資格坐下了,心裡就老大不自在,好歹也是排名靠前的常務副省長,在夏想面前連坐的資格都沒有,夏想還不是陳皓天!
不過又一想,夏想連他說話的機會都沒給,直接就步入了正題,明顯有冷落之意,就是要先堵住他的嘴。
康孝不幹了,搶先插話說道:「夏書記,不好意思我來晚了,有兩件事情我想先聲明一下,既然要參加現場辦公會,先了解一下事情經過,我認為很有必要。一,夏書記戴著手銬開辦公會,畢竟不雅觀,還請夏書記取下。二,無關人等就不必參加辦公會了。」
康孝的提議有兩大用心,一是夏想的手銬戴在夏想的手上,卻無形中給他施加了巨大的壓力,讓他沒有底氣說出反對意見,鋥亮的手銬就如一座大山一樣,不但高山仰止,似乎還壓在他的身上,讓他喘不過氣來。二是召開現場辦公會,肯定沒有什麼好事,康志也好,邰楚峰也好,甚至包括祝耿華在內,在幾名重量級省委高官面前,肯定說話沒有底氣,沒底氣,就容易說錯話,一錯,就或許不能回頭了。
夏想豈能不知康孝的用意,毫不客氣地回應:「手銬的事情,稍後再提……康孝同志,雙蓬和源海同志是我請來的,我記得好象忘了讓天雲打電話請你……」
一句話差點噎得康孝滿臉通紅,夏想的話很直接,言外之意更犀利,意思是我連請你參加會議都沒有,你有什麼發言的資格?
還好,夏想又說了一句話,多少給了康孝一個台階:「不過既然康孝同志無意中路過,列席一下會議也無妨。不過提請康孝同志注意一下,現場辦公會主要議題是專項行動的開展和部署。」
康孝的老臉終於紅了,差點被夏想氣得轉身就走,專項行動領導小組,夏想負總責,還有6名省委領導參加,其中偏偏沒有他,但卻有牟源海和林雙蓬,就是說,牟源海和林雙蓬參加會議,是分內之事,他參加會議,是越界了。
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沒有轉身走人,一走,就更丟人了,而且還完全失去了替康志抵擋夏想炮火的機會。
康孝忍氣吞聲留了下來,心中恨死了夏想,卻不得不微帶恭敬地說道:「本來我確實應該迴避一下,但因為康志和我有親戚關係,他惹了事情,我也有連帶責任,就請夏書記批准我列席會議。」
一個回合下來,康孝就退讓了,林雙蓬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牟源海本來站在離康孝比較近的地方,此時卻悄然向一旁挪動了腳步,和康孝保持了一定距離。
張力的眼皮猛然跳起幾下,心中愈加肯定,今日之事,想要不站穩立場,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已經不可能了,夏想夏大書記,已經高高舉起了屠刀!
在場眾人,心思各異,但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完全被夏想的氣勢震住了,所有人都在想,事情要鬧到多大才能讓夏書記滿意?
或者說,要死幾個人掉幾個官帽,才能讓夏書記稱心?
微一冷場之後,夏想又說:「邰楚峰同志……」
邰楚峰本來已經嚇得不知所措了……剛才沙大包如死狗一樣被抬了進來,他身為刑訊供逼的老手,一眼就看了出來沙大包差不多生活已經不能自理了——平常打別人的時候挺過癮,現在發現有可能自己受苦時,身為副局長的威風蕩然無存,也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真狠,當著數名省委領導的面敢直接廢了沙大包,連給沙大包一個審訊的機會都沒有,他終於知道了夏想在文弱的外表之下,卻有一顆異常冷靜並且殺人不眨眼的狠心。
不過,在康孝現身之後,聽到康孝和夏想對答幾句,和林雙蓬、牟源海完全被夏想氣勢壓製得沒有還手之力不同的是,康孝還有一戰之力,他就又微微站直了腰桿。
「夏書記,各位領導,事情的起因,是因為一次誤會引起的……」邰楚峰儘可能將事情向小里說,「夏書記點菜之後,就去接人,要求酒家隨便上幾道拿手菜,酒家以為夏書記是外地的客人,就上了最貴的飯菜,最後結帳的時候,費用是一萬八……」
羊城人民是比較富裕的人民,但一頓飯吃一萬八也沒人吃得起,林雙蓬現在對康志恨之入骨,你宰誰不好,一刀宰在了省委副書記頭上,你怎麼不去宰玉皇大帝?
「後來又因為費用問題起了言語衝突,飯店服務員光頭動手打人,結果卻吃虧了,又要求夏書記賠償醫藥費用一萬二……」
「夏書記結賬離開了飯店,由於走得匆忙,和沙大包的汽車發生了刮蹭事故,沙大包追到了飯店,報了警,我趕到之後,白起不由分說就銬上了夏書記……」
好,好,好,夏想一陣冷笑,還抱著大事化小的幻想,有些人不打到他痛,他是死不悔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