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一般人,此時被人架到火上烤,成為焦點人物,最應該做的事情沉默。
不承認,不否認,不解釋,不辯解,因為有些事情越抹越黑,越描越嫌疑。而且在會場之上,怎麼解釋都解釋不通,與其說和不說,反正沒人相信,不如不說。
反正事後將事情抹平,並且向中央解釋清楚即可。大會之上發生的事情,又不會對外公布,最大的影響就是在中央領導心目中的印象,除此之外,所有政治手腕如果不能在對手的履歷上抹黑一筆,就是無效的手段。
歸根結底,一切能夠打擊對手威望、讓對手名聲掃地的政治手腕,才是好手腕。
所以今天的事情雖然發生在齊省人民大會堂,其實是在向京城的人民大會堂傳送政治信號。如果政治信號傳送不過去,今天發生的一切就是徒勞。
在夏力看來,在李榮升看來,在李丁山看來,在所有和夏想關係密切並且關心夏想的省委領導看來,今天的事情,夏想就應該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言不發,擺出置身事外的態度,然後等事後再算賬,先將消息封鎖,再將挑事人發落,最後將事情扼殺在齊省之內。
再長遠計,就是將幕後人物揪出,然後算清總賬,讓對方付出慘痛的代價。
最不明智的做法,就是當場和對方對峙。
偏偏夏想就採取了最不明智的做法,不但選擇了和對方當場對峙,而且還在邱仁禮和孫習民都沒有表態之前,搶先發言。
更讓人不可理解的是,夏想的發言,一反常態,和他以前的溫和、低調判若兩人。
夏想不但發言了,還是站起身來發言,以便讓所有人將他看得清清楚楚。
36歲的夏想坐在台上的時候,還不太顯眼。他一旦站起身來,在五六十歲的老領導老同志們的襯托之下,才顯示出過人的年輕和英氣。
沒錯,夏想一臉英氣,一臉勇氣,很鎮靜從容地站立,將話筒擺正,輕輕咳嗽一聲,朗聲說道:「感謝提名我為省長候選人的人大代表,你們眼光很高,勇氣可嘉,我很感動,也很受振奮,才知道原來我在齊省的工作,受到了人民的肯定!」
不止在場的眾人驚呆了,就連程在順和秦侃也震驚了,原以為事情會被邱仁禮及時壓下,沒想到,夏想還敢公然出面,並且當眾解釋……事情,就大大偏離了預期。
程在順和秦侃對視一眼,眼中閃過憂慮之色。
但再憂慮也沒用了,現在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不能有任何小動作。程在順還好,還自我感覺良好,認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秦侃卻心中突然突突直跳,他從未見過夏想有現在的堅定和自信,甚至可見夏想整個人都迸發光彩一樣。
深知夏想手腕的秦侃心中一陣亂跳,難道……夏想準備好了雷霆一擊?
秦侃猜對了一半……
夏想繼續說道:「我自認年紀還輕,資歷不夠,目前還不能勝任省長的工作,對於提名我擔任省長的人大代表,只能說一聲謝謝了。謝謝你們的信任,更希望你們繼續支持我的工作,等我真正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再提名我,再投下寶貴的一票,不過,應該可能性不大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夏想身上,不明白夏想所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是想表達什麼。夏想被人擺了一道,不但不惱,還態度從容,似乎還很真誠地表示感謝,他是不知道其中的兇險,還是故意為之?
就連孫習民也是大惑不解,眼中閃過無數疑問。
邱仁禮想到了什麼,欣慰地笑了,他知道,夏想的反擊不是雷霆一擊,而是溫柔一刀,是讓人直接一腳踩空的先揚後抑的手法,算是壞到家了。
不過……有點壞有點得理不饒人的夏想,才是他最喜歡的夏想。邱仁禮長出了一口氣,目光之中再閃怒意,落在了程在順和秦侃的身上。
再不出手懲治了兩個敗類,他的省委書記的權威,都快被掃光了。
「中組部已經發出了調令,我已經調離了齊省,即將前往嶺南上任。調令是昨天正式簽發的,今天已經生效,就是說,我今天雖然坐在主席台上,但實際上已經不是齊省省委副書記了,中組部副部長謝信才同志今天下午會抵達魯市,正式宣布中央的決定。」
「轟……」如果說先前夏想的話只是引言,達到了混淆視聽的效果,讓在座的不明真相的黨員幹部和人大代表如墜雲霧,不知所往,那麼,夏想以逗你玩式的開頭,所引出的最具轟動效應的最後的真相的揭露,不管是冷嘲熱諷的用意,還是一鳴驚人的效果,他的所有目的,都達到了。
會場之上,轟然亂成一團。
玩笑開大了!如果說對孫習民的不信任的議案還算說得過去,是一個正式提案,可以引發無數人的聯想,但提名齊省省委副書記夏想為省長候選人,就絕對是一出鬧劇,不但是鬧劇,還是出人意料的一出荒唐戲!
提名了半天,抹黑了半天,費心了半天,結果夏想同志已經不再是齊省的省委副書記了,在他調令生效的一刻起,他實際上和齊省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提名別省的幹部擔任本省的省長,說是胡鬧還是笑話,說是胡扯談更是冷笑話,說是違背憲法不懂常識,說是一些聯名的人大代表是政治白痴,也是活該!
這一記耳光,不但在大庭廣眾之下打得響亮,打得乾脆,也打得讓人無比解氣。就如三九天出了一身臭汗,然後沖了一個冷水澡一樣來得爽快。嘩啦一身,將一身的臭汗和嗡嗡亂叫的蒼蠅一下就沖得乾乾淨淨,頓時讓人神清氣爽。
打了一個時間差,並且能讓中組部配合簽發調令的夏想,充分利用他的政治優勢,充分利用他龐大的關係網,將秦侃和程在順精心設計的伎倆玩弄於股掌之間,翻雲覆雨,讓二人費盡心計設計的一石二鳥之計,不但一腳落空,還一下從高台之下摔落,摔了個狗啃泥還不算,還摔得滿地找牙。
不錯,秦侃和程在順面面相覷,已經傻了。
二人也清楚夏想即將調離齊省,就打算用今天的事情為夏想送行,用最後的抹黑為夏想在齊省一任划上一個大大的黑色的句號,讓夏想帶著失敗和沮喪前往嶺南上任。
秦侃想用抹黑為夏想送行,也是想打一個時間差,因為他收到的內部消息是,夏想堅持要等兩會之後再離開齊省。
沒想到,萬萬沒想到,夏想如此陰險,一邊放風說是兩會之後再離開,一邊暗中操縱,提前讓中組部簽發了調令,來了一手漂亮的瞞天過海,讓他的圖謀全部落空不說,還成了笑話。
而且還是天大的笑話。
一陣短暫而熱烈的哄亂之後,夏想似乎唯恐噁心秦侃和程在順不夠,又說:「所以,還請幾十名信任我支持我的人大代表趕緊收回提案,要不就成了天大的笑話。謝謝大家。」
天大的笑話一說,就是赤裸裸的諷刺,就是對秦侃和程在順的正面還擊,就是夏想的公開宣言——誰想針對他布局,對不起,他不但要還回來,還要不留情面地加倍還回來。
很精彩的一出大戲,不但精彩,還讓人應接不暇,從幾名代表提案議案,到陳亥風當眾宣讀出來,再到夏想犀利而沉穩地反擊,其實只不過短短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十分鐘,讓程在順和秦侃密謀已久並且自認萬無一失的妙計,轉眼付諸東流。
程在順和秦侃心中的鬱悶,直想撞牆,但又不能撞,還必須得繼續裝,否則就成了不打自招了。
夏想說完謝謝之後,一臉和藹的微笑,又坐了回去,似乎事情已經結束,不管再有什麼節外生枝的雜事、亂事和壞事,都和他無關了。
孫習民心中一陣喟嘆,只有一個感覺,服了,將事情精確算計到如夏想一般天衣無縫的水平,他自嘆不如,也自知沒有夏想一樣的勇氣和鎮靜。
邱仁禮暗暗點頭讚賞,夏想今天的手法不可謂不犀利,也不可謂不精彩,但怎麼說呢,他總覺得欠缺了一點什麼。再仔細一想,對,夏想是從容脫逃了,但隱患還在,孫習民還在懸空,就是說,夏想是只管自己洒脫了,但整個會議能否順利進行下去,閉幕式能否圓滿,程在順和秦侃是否還有後手,一切還在未知之中。
夏想太心慈面軟了,不能只管脫身,不管殺一個回馬槍,至少要讓秦侃和程在順品嘗到苦果才行,有些人不打到痛打到怕,他不知道什麼叫後悔。
邱仁禮雖然不解,卻也沒有埋怨夏想什麼,畢竟夏想沒有義務和責任替孫習民分憂,替省委分憂,他自己能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就已經大大出乎他的意外了。
邱仁禮並沒想到的是,夏想不但要自己翻身,還為秦侃和程在順準備了一桌子豐盛的晚餐。
晚餐很豐盛,應有盡有,好吃,卻不好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