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想將車停在的僻靜之處應該是一個高檔會所的停車場,又停靠在最裡面的角落裡,在昏黃的路燈地照射下,車內幾乎沒有燈光,誰也看不清誰的臉。
此時,程在順才深刻地體會到夏想主動擔任司機的用意,原來是將他拉到一處背人的地方,好佔據地利的優勢和他談判。
只不過整個齊省都是他的陣地,不管走到哪裡,地利都是他的地利。
話雖如此,程在順沒有來過此處,外面漆黑一片,靜悄悄的幾乎沒有聲音,就讓他心中有點發毛,又因為看不清夏想的臉,更是有點心裡沒底。
用心一想夏想剛才一系列的手法,程在順現在還真有點相信傳聞了,夏想真是一個不好相與的厲害角色。
但不管如何,不能第一個回合就露怯,何況他在齊省官場呆了一輩子,何曾怕過誰?夏想的小手段小伎倆奈何不了他,深吸了一口氣,迅速調整了心境,程在順心想他看不到夏想的表情,夏想也看不清他的臉色,都一樣摸黑說話。
「夏書記的話是什麼意思?」程在順的聲音就冷了幾分,「潘保華是什麼人,能和我相提並論?你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別躲躲藏藏的,沒意思。」
「程主任,其實我就想說一句話,現在何書記的晚年生活,就很平安幸福。」夏想亮出了底牌。
言外之意是什麼,程在順當然清楚,他不免哈哈一笑:「夏書記,你還是太年輕了,說話的時候,應該多想一想自己的身份。人大的工作,有人大的老同志操心就行了,就不勞你多嘴了。」
等於是上來就堵住了夏想的嘴,完全關上了夏想插手人大事務的大門。
夏想呵呵一笑:「程主任多慮了,我可不是想插手人大的工作,我是關心老領導們的晚年生活。人老了,都想安享晚年,是不是?好不容易工作了一輩子,都想著等退休之後,拿一份豐厚的退休金,再加上了受人尊重的好名聲,一家人團團圓圓,和和美美,就是最大的幸福了,誰也不想和潘保華一樣,事到臨頭還不知悔改,還想逃向國外。應該向何江海學習,齊省雖大,也大不過國家。」
夏想的話說得好聽,其實其中暗含的威懾之意,一覽無餘,就讓程在順驀然火起:「夏書記,你知道什麼事情最可笑嗎?就是一個小孩子在一個老人面前,高談闊論什麼人生的滄桑,他不知道什麼是班門弄斧呀。」
夏想哈哈一笑:「程主任真會說笑,不過,我說的都是實話,大實話,而且也確實是為老領導們著想。別人先不說,就說程主任您,肯定也想和程一陽一起在國外享福。」
程在順臉色大變:「夏想,你什麼意思?」
別看程在順是省人大副主任,卻和副省長潘保華一樣,是裸官。但和潘保華妻兒老小都在國外一裸到底不同的是,程在順還裸得含蓄了一些,他的愛人去世之後沒有再娶,只有一個兒子程一陽在加拿大。
程一陽在加拿大的生活自然很優越了,開名車住豪宅,據說有一棟佔地近2800平方米的別墅,其中住房面積為380多平方米,有圍牆將房子與馬路隔開,院內綠樹環繞。
豪宅估計最低也值300多萬……美金。
程在順的如意算盤就是退休之後出國和兒子團聚,安享幸福晚年。既然要出國,所以對於退休之後的待遇問題,已經不再放在心上,他的最大願望就是趁還在位時撈上一筆,然後帶到國外,和兒子一起享受天倫之樂。
但身為人大副主任,到底是退居二線了,撈錢的機會不能說一點兒也沒有,確實也是少之又少,所以當突然有一個機會出現在眼前時,他豈能不緊緊抓住?
只不過夏想怎麼打聽到了他的底細?而且開口還觸及了他的底線?程在順就怒不可遏了,他的底線就是程一陽,誰動程一陽,他就和誰拚老命。
人都有底線,都有不可逾越的界限。
夏想在黑暗中看不到程在順的臉色,但也能猜到他已經怫然變色了,就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說道:「程主任不要激動,我沒什麼意思,只不過聽說了程一陽在加拿大做生意,而且還是網路生意?正好我有一個朋友在美國,是美國最大的網路公司的股東……」
程在順不明白了,夏想東一槍西一棍,到底要說什麼?難道他還有能左右程一陽生意的影響力,又或者只是隨口一說,故意來嚇唬他?
他一輩子在官場打混,什麼樣的人物沒有見過?面對誘惑、威逼或是花言巧語,他始終不為所動,堅持的信念只有一條,不見真章,任憑對方說得天花亂墜,就是郭立波和周德綱聯合在他面前連續鼓吹一個小時,他也不為所動。
嘴皮子功夫最不靠譜,也本錢最小,他向來只信實力和實物,不信空頭支票,所以他一直認為他才是最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不見兔子不撒鷹,不見現金不辦事。
「時間不早了,我送程主任回去?」出乎程在順意料的是,夏想見好就收,及時剎車,意外中止了對話。
程在順早就對和夏想之間的談話沒有興趣了,夏想一說要回去,正求之不得,淡淡地說道:「那就有勞夏書記再為我當一次司機了。」
夏想卻似乎毫不在意一樣,呵呵一笑:「沒問題,我就喜歡方向盤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覺,可以隨時掌控方向。」
程在順不以為然地說道:「司機掌握方向盤,但車上的領導掌握司機,所以最終決定權還是掌握在領導手中。」
「道理是這麼一個道理。」夏想發動了汽車,開出了停車場,「但難免會出現意外,比如說司機失控了,情緒失調了,或是突然就不聽指揮了,然後一不小心就出了車禍,輕的話,車毀人不亡。重的話,車毀人不亡。如果在車禍發生時,司機再有私心雜念的話,急打方向,用領導的位置來擋住最危險的撞擊,最後說不定會是司機倖存而領導身亡的下場。」
程在順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了,夏想的話不但刁鑽,而且暗含威脅,偏偏又借事說事,讓他無法反駁,就氣得他有想罵人的衝動。只可惜,夏想雖然現在充當了司機的身份,但畢竟不是他的司機,而是堂堂的省委副書記,他再倚老賣老,還是不好意思罵出口。
「夏書記,說這些沒用的話,純粹浪費時間。」無奈之下,程在順只好扔了一句硬話。
「沒用的話,有時也會有用,而且在說有用的話之前,必須說點廢話調節一下氛圍。」
夏想依然嬉笑怒罵,似乎沒有正形,其實程在順心裡有數,自始至終,夏想確實不但掌握了方向盤,也掌握了主動,談話的節奏,一直在夏想看似輕鬆隨意的語氣的掌控之下。
眼見汽車又重回了發生車禍的地點,夏想的車依然停在路邊,倒在地上的司機已經被救護車救走,程在順才一下想起和夏想說了半天,又忘了替司機討還公道了,就說:「那就說點有用的話,夏書記,我的司機可是上有老下有小,他受傷了,一家老小要是鬧起來,我可不敢保證不會鬧到省委。」
夏想冷冷一笑:「赫處長的名字起得好,脾氣也不小,真是比處長的派頭還大。我都聽到不少他的軼事,說是什麼在雅園有一套200平方米的房子,還包養了一名女大學生,名字還挺怪,叫什麼白潔……」
程在順的司機可不是什麼處長,而是名字就是赫處長,夏想的話還未說完,他已經氣得渾身發抖了,夏想真是一個怪物,赫處長的一些爛事,他怎麼如數家珍一樣知道得清清楚楚?
是,赫處長確實是脾氣大,又好色又貪財,但他忠心,所以還是很得程在順之心。因為有程在順保著,不少舉報赫處長的材料,都被壓了下來。
「夏書記,你別陰陽怪氣地說話,你到底想怎麼樣?」程在順出離憤怒了。
「我沒想怎麼樣,是有些人想要怎麼樣!」夏想輕輕點了一下剎車,因為比較突然,程在順沒有提防,頭一栽,差點碰在前面的座位上。
想發火,又發不得,他再自認是齊省元老,也不敢訓斥省委副書記沒當好司機。
眼見到了目的地,夏想將車靠邊停好,打開車門下了車,又來到後面,拉開車門,直視程在順的雙眼說道:「忘了還有一件事情要提醒程主任一下,小心逸園起火!」
本來程在順已經決定,夏想下車,他只坐在車內擺擺手,不下車送行,也好顯示夏想在他面前始終低上一等,而他始終壓了夏想一頭。
但夏想此話一出,程在順如坐針氈,一下從車上跳了下來,差點汗流浹背,直視夏想的雙眼,不敢相信剛才的話真的是從夏想的口中說出。
片刻之後,他伸出右手:「感謝夏書記載我一程。」
夏想和程在順的手輕輕一握:「程主任,幸會!」
話一說完,轉身就走,毫不拖泥帶水。而程在順呆愣當場,望著夏想的背影,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