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周鴻基又回來了,他一掃前一段時間的狼狽、頹廢和不安,重新拾回了自信、從容和堅定,緊跟夏想身後步入常委會議室的一瞬間,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內都定格為在座常委眼中一副十分耐人尋味的畫面。
也預示著齊省的局勢,正式進入了最後最一往無前的階段。
夏想上來先替周鴻基圓場:「一早接到周書記的電話,我去接他,所以來晚了一步,讓各位領導久等了。」目光不經意落在秦侃的身上,他不動聲色地又說,「周書記昨天心情不好,出去喝酒,結果出了點小意外,沒來得及向省委彙報……」
夏想只是開了個頭,隨後周鴻基就順著夏想的話向下說,先是誠懇地承認了錯誤,又鄭重表示以後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有夏想出面圓場,又因為有突發事件,誰還在意周鴻基的失蹤是怎麼回事,邱仁禮一揮手就揭過了此事,開始了兩件大事的討論。
夏想注意到秦侃的目光閃動,在周鴻基的身上打了個轉,卻不敢在他的身上多看幾眼,他不免心中鄙夷,冷冷一笑。
此時在夏想的心目之中,秦侃已經完全被打入了冷宮。
會議只召開了不到半個小時就定下了基調,由秦侃帶領工作組親赴事發地,處理礦難事宜。同時,由孫習民和周鴻基出面做出衙內的善後事宜,再由夏力負責成立聯合調查組,查清衙內遇襲的事情真相。
如果說礦難事件還可以當成天災的話,那麼衙內遇襲就是絕對的人禍了,想要達到什麼樣的目的,不言而喻。所以在整個會議期間,邱仁禮怒容滿面,拍了桌子,強調個別別有用心的人唯恐齊省不亂,他要鄭重警告一些心懷不軌的人,收起心思,認真做事,否則,最終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秦侃若無其事,彷彿邱仁禮說的是別人一樣。
本來一切安排妥當,各有分工,夏想卻節外生枝,要搶夏力的工作。
「本為夏力同志負責聯合調查組的工作,省委也很放心,不過我認真一想,也許我和夏力同志一起負責調查事件真相,是不是顯得省委更鄭重其事一些?多個人多點力量,我請求加入,請省委批准。」
一般而言,省委書記定下的事情,下面不會有人當場反對。再者說了,調查組可不是什麼好工作,許多人避之不及,夏想主動提出加入,不是自找麻煩嗎?
夏想話音剛落,秦侃的目光就電一樣射來,一臉驚詫之意。
夏想不動聲色,一臉平靜加冷漠,他就是要明白無誤地告訴秦侃,他要出手了!
邱仁禮本想讓夏想置身事外,不想讓夏想再沾染是非,不想夏想主動出面,他就知道,夏想一改以前居中協調的立場,要主動出擊了。
邱仁禮微一思忖,就同意了:「好,就由夏想和夏力兩位同志負責調查組的工作!」
調查組因為有夏想的加入,分量大增。
因為夏力只是省委秘書長,只有協調的權力,沒有直接調動政法系統和公安系統人民專政力量的權力,而夏想卻有。
因為夏想是省委副書記。
此時又因為政法委書記書記、公安廳長暫時空缺,如果由夏力負責調查組的工作,許多事情將會十分繁瑣。而夏想出面就容易多了,可以直接向省公安廳常務副廳長發號施令。
不少人都對夏想投去了不解加震驚的目光。不解的人是沒有猜到夏想的用心,震驚的人是明白了夏想原先溫和的立場大變,要重拳出擊了。
散會後,夏想本來和夏力走在一起,商議調查組的具體行動,才走幾步,從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聲音不大,但卻是既熟悉又陌生:「夏書記,請留步,我有幾句話要說。」
是秦侃。
夏力很識趣地微一點頭:「我先回辦公室。」
秦侃來到夏想面前,示意樓道盡頭的窗戶:「去透透氣?」
樓道盡頭有一處東窗,窗前有一盆十分旺盛的秋海棠,窗台上還放著煙灰缸。自從邱仁禮提倡無煙辦公以來,不少人都在休息的時候來到東窗之前抽煙,以解煙癮。
久而久之,東窗就成了省委人所共知的抽煙區。
夏想一邊走一邊說:「東窗談話,小心東窗事發。」
秦侃也笑:「古人住平房,東窗下面可以藏人偷聽。現在我們在五樓,窗戶外面可沒有人。」說話間,他抽出一支煙遞向前去。
夏想擺手:「不抽了,我煙癮不大,來了之後,還真沒有在東窗抽過煙。」
幾番看似輕飄飄不著痕迹的對話之後,基本上醞釀好了情緒,秦侃就自顧自點燃一支煙,深深地抽了一口,說道:「人人知道抽煙有害健康,卻人人放不下手中的煙,就說明了一件事情,人的共性就是,知道有些事情是好事,但不會人人去做。知道有些事情是壞事,卻又不會人人不做。」
「抽煙確實不是好事,但害的卻是自己。而有些壞事,在害自己的同時,又害了別人,害人害己的事情非要去做,就是不識時務了。」夏想很不客氣地針對秦侃的所作所為做出了最強有力的指責。
秦侃明顯一怔,愣了片刻才又說道:「人各有志,不能強求。每個人都會認為自己的做法完全正確,並且認為自己一定能夠勝利。夏書記,我很欣賞你在齊省一直居中的公正的立場。」
要最後談判了?夏想清楚秦侃想說的是,希望他還是居中的立場,而不是站在所謂的公正之上。
「居中的前提是公正。如果沒有公正,也就沒有了居中的意義。衙內本來想回京城了,還有人對他出手,想製造事端,挑起矛盾,就大錯特錯了。」夏想很清楚地告訴了秦侃,他反對任何形勢的渾水摸魚的行為。
秦侃卻無謂地笑了:「衙內注資達才集團,可不是出於什麼好心,夏書記不會不知道他的狼子野心吧?再說他殘廢了,不是正合你意?夏書記,我發覺,我越來越跟不上你的思路了。」
「我的原則就是,沒事找事的人,挑撥離間的人,躲在背後搗亂的人,都有人格缺陷,對付這種人只有兩個辦法,要麼敬而遠之,要麼……」夏想決定中止談話了,因為他注意到秦侃的臉上始終是淡而無味的笑容,也就是說,誰也說服不了誰,「一棍子打死!」
秦侃的臉色微微一變,卻又嘿嘿一笑:「夏書記真是我輩楷模,為國為民,大公無私,佩服,佩服。不過我不信現在還有海瑞一樣的領導幹部。」
秦侃錯了,他沒有看清夏想。夏想不是耿直不知變通的海瑞,也不是雖然位極臣但卻得罪了上至皇上下至王公貴族的張居正,他要做的是基於最基本的公正,但同時,既要得到中央的賞識,又要贏得百姓的口碑。
難是難了一點,但夏想堅信他能走出一條前所未有的大道。
在國內,官場之上有三種人,一是當官只為財,二是當官只為陞官,三是當官一心為民。
第一種人,一心只顧撈錢,為國為民對他而言只是空話。
第二種人,當官只為政績,不擇手段只為升遷,眼中沒有百姓的疾苦,只有上級的眼色。
第三種,埋頭苦幹,任勞任怨,但如果沒有左右逢源的手段,手中無權,不過是白忙一場,終究為他人作了嫁衣裳。
夏想想做第三種人,但卻是另類的第三種人。
和秦保的談話結束之後,夏想當即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之中,立刻召集相關部門,召開了聯合調查組成立之後的第一次會議。
夏想要求,限期破案,不但要抓住兇手,還是揪出幕後主使,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不管涉及到誰,都要上報。
隨後,省公安廳立刻抽調精幹力量,會同市公安局一起,前去查案,夏想又讓夏力和周於淵碰頭,從源頭查起,直接從齊省本土勢力的內部入手,務必三天之內將兇手全部抓獲。
布置完一切之後,還沒有坐下喝上一口水,何江海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夏書記,那個人太過分了。」何江海的語氣有點氣急敗壞,「事情也怪我,是我介紹了幾個人物和他認識,結果被他利用了。我會查出是誰下的手,請夏書記放心。另外,也請夏書記替我說明一下,我現在只想安度晚年了。」
何江海來電,一是要撇清自己,不希望讓衙內誤解他。二是表明立場,並且積極出面,希望退能退得安穩。
何江海現在十分氣憤,才知道他最大的錯誤就是輕信了秦侃,沒想到秦侃翻臉不認人,為了一己之私,不惜用陷害他的卑劣手法來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夏想放下何江海的電話,準備到醫院親自看望衙內,因為如果反對一系因此而大發雷霆,再起戰端的話,那麼吳才洋的出手,以及他以前為了維護齊省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所做的種種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剛要出門,電話意外響了。
其實也不說是意外,因為電話幾乎就沒有停過,但之所以說是意外,是因為打來電話的人,是一個一直和夏想保持了不遠不近